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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的高粱
最近山东菏泽路边有一棵孤零零的高粱长到了5.7米高,被人们当作神祇膜拜,结果被警察铲除了。虽然专家表示高粱长到5米是正常的现象,但是这件事却使高粱又“红”了几天。
我从小生活在南方的城市里,很少见到农作物。对于高粱一词的认识,最早大概是从“高粱酒”来的。在我的印象中,过去苏州话中,并没有相当于如今普通话的“白酒”一词,只有高粱酒。人们说“吃酒”,绝大多数都是指吃黄酒,如果说某人是吃高粱酒的,就说明此人颇能饮酒,当然,“吃啤酒”是洋气新潮的代表——大概这是民国末到建国初的语言状况。
小时候对于高粱的另一个认识是家里的笤帚,因为据说那就是高粱穗子做的,上面偶尔还能够找到一些秕壳。
另外,也知道街上偶尔有“乡下人”来卖的“芦黍”,也是一种高粱。知道芦黍可以像甘蔗一样,嚼了吸吮其中的甜汁,但是质量不如甘蔗。但是家里似乎没有买过,原因大概是没有钱,而且买这些低等的东西也不很体面——解放初期,父亲失业,家里当然没有钱了。
除此之外,对高粱的认识就是在字面上了。从“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高粱谷子望不到边、黄家的土地数不完”这些当时流行的革命歌曲中,我知道了东北和华北是大片地种植这些东西的。
在北京读大学的时候,终于吃到了高粱米饭。不大好吃倒还不是主要的,不好消化是实实在在的,吃在胃里不舒服。
真正看到满山的高粱是毕业之后分配到了东北。70年代东北的食品供应很差,主要吃玉米面,也有一些高粱米。我在一个矿山中学教书,那里并不是真正的农村,而是矿山与农村交界的区域。山上有农业社耕种的土地,也有矿山职工家属的“小开荒”。种玉米怕人偷盗偷吃,种高粱就略好一点,因为它不像青玉米那样受学生们、孩子们的欢迎。
但是,在一切物资包括粮食都紧缺的年代,就为两穗高粱也会产生悲剧。我的一个学生手拿两穗高粱路过农业社的地边,看青的社员认为学生偷拿高粱,学生争辩说是自己家种的,要拿回家。看青的拿着“老洋炮”(一种鸟枪)照着学生的腹部就开了一枪,数十百粒铁砂进了学生的肚子。幸而没有伤及最重要的器官,学生保住了性命,但是割掉了两米多肠子。
后来,我到农场工作,自己也与农民一起种起了高粱。农民和先去的知识青年朋友(这是一位年龄与我相仿很能干的朋友)告诉我,高粱又耐旱又耐涝,一般在最差的地块上种植。杂交高粱也是如此,产量倒是很高,只是口味太差,那里的农民称之“帽高粱”。不过,农场的干部和农民很照顾我,我很少吃这样的粮食。
在收获的季节,我与“青年们”(其实我比他们大不了很多)一起收割高粱的时候,终于尝到了“甜秆”(东北人称有甜味的高粱秆)的味道。在没有完全成熟情况下,有些高粱秆是甜的。当然,与甘蔗还是不能相比的,何况这不是专门的甜秆高粱。嚼的时候也要小心一点,不要被高粱秆的外皮拉破了嘴。
农场的干部真的很照顾我,派人来给我家的屋子吊顶棚。那时候,我们大家住的都是泥顶的土坯房屋。讲究一点的房屋便吊一个顶棚,既保暖又好看。做顶棚骨架的就是高粱秸,先用高粱秸扎好骨架然后糊上报纸。在那个“革命的年代”,最不缺乏的东西就是报纸,各家各户的顶棚上,土墙的墙壁上,都糊上了报纸。有一年,顶棚上被老鼠们占领了,晚上在上面轰隆轰隆的闹起来,也很烦人,不过那时候年轻,白天干一点活,到晚上就睡得很死。
1978年,我读研究生离开了农场,以后就没有与高粱打过交道。不过,由于学的是化学,而现在的化学越来越向外“扩展地盘”,所以有时候也要学一点点生物知识。这样,就知道了高粱是一种碳四植物,这是原来种高粱的时候也不懂的。
什么是碳四植物?这需要多费几句话。
我们地球上的动物(当然包括我们人类)都直接或间接以植物为食物,而植物之所以能够生长是因为有“光合作用”。所谓光合作用就是植物把水和空气中的二氧化碳作为原料,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化学变化,合成了葡萄糖、淀粉、纤维素等,当然,这个过程是需要能量的,这个能量就是阳光。
二氧化碳只有一个碳原子,葡萄糖是六个碳原子,淀粉和纤维素则是把千百个葡萄糖连在一起。从原则上说,有千千万万个碳原子的淀粉、纤维素都是由二氧化碳一个又一个地接起来的。但是,中间有几个节点是特别重要的,一个毫无疑问是有六个碳原子的葡萄糖,而合成葡萄糖的过程中,那三个碳原子的有机化合物又是一个节点。
光合作用需要分步进行。第一步是由叶绿素吸收阳光,生成高能量的分子ATP(三磷酸腺苷)。说它是高能量的分子是因为它可以转化成ADP(二磷酸腺苷)而放出能量。生物体内化学反应所需要的能量,可以由ATP供给。所以,生成ATP的这一步,可以看成是给这部“合成化学机器”准备能源。另外说一句,在这个步骤中,还生成了对于植物而言的“副产品”,氧气——对于全地球的动物来说,则是一个巨大的福利,今天我们地球上有这么多氧气,这样的生动活泼,多亏了这些光合作用的“副产品”。
第二步则不需要光了,有人称之为暗反应,也有人称之为碳反应,在这一步,由二氧化碳和水合成有机物。
暗反应的第一个步骤,对绝大多数植物来说,是要把空气中的二氧化碳固定到二磷酸核酮糖(一种含有5个碳原子的化合物)上,结合后使它增加了一个碳原子,但是新生成的这个6碳分子很不稳定,立即分裂成2个含3个碳原子的磷酸甘油酸。为了好记,我们暂且把这个过程称为(5+1=3×2)吧。这些3个碳原子的磷酸甘油酸再经过一系列复杂的生物化学反应,最终生成葡萄糖、淀粉等等。当然,这里合成反应所需要的能量都来自于第一步合成的ATP。由于这里固定二氧化碳生成的是有3个碳的化合物,所以采用这种方式固碳的植物,叫做碳三植物。
当然,与所有的生物化学反应一样,这个(5+1=3×2)的固碳过程需要一种酶的催化,人们称之为二磷酸核酮糖羧化酶/加氧酶。有机化学的名称都很长,外行不容易记住,我们暂且称这种酶为(5+1=3×2)羧化酶/加氧酶。从名称上就可以看出它有两种功能:羧化和加氧。把二氧化碳加到有机物上面去,让它的碳链变长,这叫羧化,这里就是上面所说的5+1。而加氧就把氧加到二磷酸核酮糖上,结果使有机物氧化了,又变成了二氧化碳。这里,氧化是一个很糟糕的事情,它是在拆台。
这种酶如果遇到二氧化碳,就把二氧化碳加到二磷酸核酮糖上(羧化),如果遇到氧,就把氧加到二磷酸核酮糖上(加氧)。氧化过程大大降低了光合作用的效率,有人估计一般情况下是进二退一,即实际效率只有原来的一半。空气中是同时存在氧气和二氧化碳的,幸好这种(5+1=3×2)羧化酶/加氧酶对二氧化碳的亲和力比氧强,所以在一般情况下,这种低效率的固碳方式还能够能被容忍。据说,这种固碳方式产生于远古时代,那时候在地球表面的空气中二氧化碳含量高于氧气。在生物进化过程中,有些最基本的机制是很难改变的,原始植物的这种固碳机制后来就一直沿用了下来。据说现有的植物物种中,95%都是碳三植物,例如水稻、小麦等等。
光合作用需要二氧化碳,这是从叶片的气孔中取得的。只有打开气孔才可能进气,然而,气孔一开,植物中的水分也能够蒸发掉。实际上,植物从根部得到的水分,97%都这样白白地跑了。如果炎热干旱,植物必须减少开放气孔的时间,但是,气孔不开,二氧化碳就进不去,5+1就加不上去,而太阳一晒,光合作用的第一步却仍然在进行,还要产生出氧气,第二步的加氧反应还会进行,这样总的固碳效率变得非常低下。所以,在炎热干旱的条件下,碳三植物的生存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在这种情况下,有一部分植物就发展出一种新的固碳机理。它们的叶片与碳三植物有所不同。叶子里有输送水等物质管道,称维管束,维管束的边上是鞘细胞。在这些新的植物中,鞘细胞的外面排列着整齐的叶肉细胞,叶肉细胞里基本上不含上面所说的(5+1=3×2)酶,而含有一种新的羧化酶,这种酶能够固定二氧化碳,生成含4个碳原子的苹果酸。所以这些植物被称为碳四植物。
那么是不是含4个碳原子的苹果酸就作为合成葡萄糖的原料呢?不是的。这些苹果酸跑到里面的鞘细胞中,却放出来一个二氧化碳分子,剩下的3个碳原子的化合物,又跑回叶肉细胞去合成新的苹果酸去了。而在鞘细胞里面,那些(5+1=3×2)酶正等着苹果酸送来的二氧化碳,好进行(5+1=3×2)反应呢!这里,就基本上没有氧气来捣乱了。(5+1=3×2)酶可以专心进行羧化反应。碳四植物的暗反应多了一步,就是先合成苹果酸,让苹果酸担任“运输”二氧化碳的作用,这样一来,就避免了碳三植物中讨厌的氧化过程。所以,碳四植物的光合作用效率就远远高于碳三植物,特别是在干旱高温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当然,由于碳四植物比碳三植物多了一步苹果酸的合成,这是要消耗能量的,好得外面的天气条件是干旱高温,光合作用的第一步光反应强烈,可以多生产高能量的分子ATP。所以,碳四植物如甘蔗、玉米等多诞生在热带。
高粱也是一种碳四植物,据说,其原始诞生地在非洲中部。
由于碳四植物光合作用效率很高,同是“禾本科”的植物,玉米、甘蔗、高粱等碳四植物与水稻、小麦、谷子等碳三植物相比,植株和叶子都大了许多。对太阳能的利用,碳四植物毫无疑问是植物中的翘楚。现在,利用植物来制造生物燃料的也都是甘蔗、玉米等碳四植物。
粮食是人类最宝贵的财产之一,要使得粮食高产,就要使得植物对太阳能的利用更加高效。水稻、小麦是人们最重要的食粮,口味也是各种粮食作物中最好的。如何提高水稻、小麦的产量,是当今世界各国最重要的任务之一。
据说,袁隆平先生有一个梦,要想让水稻长得像高粱一样高,人们可以在这样的水稻植株下面乘凉。真要想实现这个梦想,把高粱、玉米、甘蔗那样的碳四植物的有关基因转入水稻之中,恐怕倒是一个办法。我不是袁先生"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袁先生对此是怎么想的。他是行家中的能人,一定有他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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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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