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中国人心目中的动物（3）龙、凤、麟和龟

【写在前面的话】西方有这样一句话：一千个人的心目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种动物在各人的心目中也是不一样的，怎么能够知道各种动物“传统中国人心目中”是怎么样的？我们可以从成语、俗语、谚语和其他许多年来流行的语言发现“统计意义”上的结果。这些历史的大浪淘沙得到语言中表达了人们心目中的印象。

（5）龙、凤、麟、龟

这四种真实或想象的动物，在古代被称为“四灵”。《礼记·礼运》：“麟、凤、龟、龙，谓之四灵”。唐·孔颖达引《大戴礼记》及《乐纬》解释道：“介虫三百六十，龟为长；鳞虫三百六十，龙为长；羽虫三百六十，凤为长；毛虫三百六十，麟为长。”介虫就是有甲壳的动物，龟是它们的头儿；鳞虫就是有鳞片的动物，龙是它们的头儿；羽虫是有羽毛的动物即鸟类，凤是它们的头儿；毛虫就是身上有毛的动物即兽类，麟是它们的头儿。

这四灵在后世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最高以及实际用得最多的无疑是龙。在人们的语言中，无论是见诸文字的成语、短语，还是人们口头的俗语，含龙字的不胜枚举。在这些语汇中，龙似乎都是正面的、褒义的。龙与其他动物组成的词语，基本上也都是褒义的。当然，受西方（包括佛教）外来词影响的词语如“毒龙”等以及只含long音而借助龙字的词语如“龙咚锵”、“龙钟”之类的除外。

当某人被含有龙的词语来比喻时，一般都是对这个人的赞誉。

像龙图腾那样的思想，在古代的词语之中，似乎并找不到什么根据。而“龙的传人”这种说法，也绝不是古人的思想。在古人那里，龙就是一种动物，虽然有神灵的本领，但仍可以为我们人们所蓄养。因为在儒家那里，人是与天地为“伍”的（照古人的说法是“‘参’天地”），地位的人比任何动物要高得多。就像上面所引的《礼记·礼运》中提到的四灵，就是要为人所蓄养。该段文字说，如果我们蓄养了四灵，那么鱼类、鸟类、兽类都能很好地为我们所养。古人并不崇拜龙，更不把它当成祖先。在儒家的经典著作《论语》中，在道家的经典著作《老子》中，都没有提到龙。在《孟子》中，只有一段文字，两处提到过龙：“当尧之时，水逆行，汜滥於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禹掘地而注之（指洪水）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指沼泽地）。”这里的龙也是指一种作者认为自然存在的动物。

古人虽然认为龙是自然存在的动物，但是，毕竟是“灵”，是“鳞类之长”，所以，有一般动物所望尘莫及的本领。《庄子》中对龙的这种非凡之处就有好几处描述。例如，说神人能够“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雲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逍遥游》）。说孔子见老子后把老子比喻为龙，而“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雲气而养乎阴阳”（《天运》）。又说在九重之渊下有骊龙，有人在它睡着的时候偷了它的珠子，如果它醒着，就会吃了那人(《列御寇》) 。当然，见到龙的可能性极小，所以把学习没有用的本领成为“屠龙之技”（《列御寇》）。

《周易》的乾卦就是用龙来象征各个阳爻。东汉·马融说：“物莫大于龙，故借龙以喻天之阳气也”。南朝齐·沈驎士说：“天地之气有升降，君子之德有行藏，龙之为物，能飞能潜，故皆龙比君子之德也”。

《周易》在历史上一直被尊为“群经之首”，所以，周易乾卦中对龙的描述应当对后代龙的形象产生最大的影响。上面所说关于龙的词语都是正面的、大都具有褒义，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周易·乾卦》说：“九五，飞龙在天。”这使得“九五之尊”成了皇位的代名词，而后代往往以龙来代指皇帝。后世龙的文字、图案、形象为皇帝所垄断，所专用，如龙颜，龙体，龙位、龙袍、龙案、龙驭等等。别人使用了这些词汇或形象那就是想造反，不但本人要被杀头，家族也要被诛灭。

当然，也不是所有有关龙的物件老百姓都不能够使用，中国人办事情总有“网开一面”的时候，老百姓的结婚典礼就是一个例外。历代结婚，都要点上“龙凤花烛”即塑有龙凤等图案的红色大蜡烛。所以龙凤花烛被认为是结婚的代名词，明媒正娶的夫妻被称为“花烛夫妻”。

凤一般就指凤凰。这是古人认为的神鸟，是百鸟之长。雄的为凤，雌的为凰。《尚书·益稷》：“凤凰来仪”。这是一件最吉祥的事情。《诗经·大雅·卷阿》：“凤凰于飞”，后用于表示夫妻恩爱。又说：“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把凤凰与梧桐又联系在一起。这样，用凤来表示的人、事都是吉祥的，有凤字的词语也都是正面的，甚至比含龙的词语更加单纯的褒义。

在古人和文人那里，凤可以用来比喻贤人、比喻帝王。例如，在《三国》中，庞统被称为凤雏，与诸葛亮的卧龙相对称。但是，在近世，特别在民间，凤几乎都是成了“女性”的专用。特别是近几十年来，名字上带凤字的，除了因历史上遗留下来词语“凤鸣”之外，几乎都是女性。这是什么原因呢？

上面已经说过，最早用来表示夫妻和谐的是凤和凰，可是后来又加进去了龙，形成了很多用龙凤共称或龙凤对称以示吉祥的词语。而在龙和凤共称或对称时，由于龙的形象更加雄健，在传统上又是天和阳的表征，而凤的形象相对柔美，时间一长，人们就把凤赋予了女性所用。既然龙凤呈祥，龙象征皇帝，凤就只有象征皇后。用龙凤象征夫妻和谐，凤也只有象征妻了。

麟，又称麒麟。不过，在我看到的先秦文献中，印象中都称麟，没有见到过麒。所以，我猜测麒麟是人们（汉代人）为了像凤凰一样凑一个双音的词，凑出来的，而且声称麒为牡，麟为牝。这样就与凤凰可以相对称了。不过，人们总是以凤代表凤凰，却以麟代表麒麟。而最后在民间，凤却是阴性的女子，麟倒是阳性的男儿。

麟，古人认为是仁兽，当人们见到麟时，一定是非常吉祥的朕兆。但是，当时世混乱之时出现麟，就反而不是好事。所以，年老的孔子听说“薪采者”（砍柴的人）捕获了麟时，不禁把衣袍都哭湿了，还说：“吾道穷矣”，于是连《春秋》也写不下去了。

上面说的“西狩获麟”，是文人膜拜的儒家经典上所记载的。后来，民间索性就传说孔子自己的诞生就是麒麟送来的。传说一天晚上，有麒麟降临到曲阜的阙里人家，并吐玉书，于是孔子降生。这就是“麒麟送子”的传说。直至如今，在许多文庙、学宫中的墙上还有《麟吐玉书》的图像。我记得儿时看的一本线装本的《幼学琼林》，封皮就是画的“麟吐玉书”。既然麒麟能够送来儿子，而且孔夫子都是麒麟送来的，所以，“麟儿”是对别人家儿子最好的奉承话。现在央视经常放映的京剧《锁麟囊》，就是女儿出嫁，母亲送女儿的陪嫁礼物“锁麟囊”，希望女儿能够早生“麟儿”。

据说，麒麟就是长颈鹿，不过，那是在现代有人考据的范围了。超出了本文所说的内容。

“四灵”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变化最大的当数龟。

《礼记·礼运》中提出四灵，不但提出它们各为四类动物之长，而且着重指出，龟能够“通人事”，也就是知道人们的善恶祸福。我们今天知道商代的历史，凭的是甲骨文。就是因为商代人相信龟的这种“灵性”，把龟作为与上天“通信”的工具，这才有了这些刻在甲骨上的文字。春秋战国时，人们仍然相信龟的这种神通。《论语》上记载：“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棁”（鲁国的大夫臧文仲把藏大龟的屋子的斗拱雕成山的形状，短柱上还画上水草花纹）。《庄子》中有寓言说神龟不愿死去留下骨头让人们珍藏，而情愿活着在烂泥里摇尾巴，以表示他不愿到楚王那里做官。这就是成语“泥涂曳尾”的来历。

龟还是长寿的标志，称为“龟寿”。汉代人刘向说：“龟之言久，千岁而灵。以其长久，故能辨吉凶也。”曹操有诗《步出夏门外》，其中“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句子，千年来被人传颂。“龟鹤遐寿”是过去给人祝寿时最常用词语。

可是，大概到了唐宋时期以后，龟的名声就江河日下。原因可能是娼妓盛行。古人认为雄龟无法性交，只能让雌龟与蛇交配。汉·许慎《说文解字》：“龟，…….无雄。龟鳖之类，以它（蛇）为雄”。古人崇拜的北方神玄武的形象也是一龟一蛇，武汉的“龟蛇锁大江”就是由此而来。可是，也正是根据“龟不能性交，纵牝者与蛇交”的传说，后人就把纵任妻子与别人性交的男子称为“乌龟”，“王八”，也把妓院老鸨的丈夫称为“乌龟”。特别到了宋代以后，社会舆论强调女子的贞节，“乌龟、王八”的称呼就格外难听，地位就更是底下。

这样，从最初高贵的通神灵、知人事的神龟，到最后的成为最难听的骂人话，龟这种自然界的动物，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地位，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