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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在大学宿舍里,总是最早上床睡觉的人,并且号召别的女生也早点熄灯睡觉。她身材高大,总爱穿一身蓝色工装,加之面相有点像毛阿敏,所以女生们只是把她当作一位有些男孩子气的大姐,并不怕她,即使熄灯了,一个个也都点起蜡烛,该干嘛干嘛。后来,她在宿舍门后贴了一张告示:“蜡烛燃烧时,会消耗室内氧气,放出二氧化碳,导致室内人员缺氧,影响睡眠质量;且晚睡影响第二天精力……”此后,众女生收敛了不少,并尊称铃为“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家里人提醒过,林学专业不好找工作,要不上个师范?你英语那么好,可以转到英语系去。但她并不想改变自己的选择——田间地头长大的孩子,对植物有天然的喜爱,林学系排出的课程,树木学、土壤学、生态学……不看还好,一看,就有了情分,舍不得扔了。春天时,一大群同学拿着本子跟在老师后面,一边小跑一边低头在本子上记下沿路树的名字;夏天时,大家一起在后山逮捕虫子;冬天测量累了,便在苗圃的火塘里烤土豆……他们的青春,就是童年的延长。铃飞快地通过了四六级,年年获得奖学金,并且考上了北林的林木病理专业研究生。而且情路也异常顺利——大四时,同班一位男生风(容貌气质颇似秦汉),经常找她聊天,并且陪她考研,为她买历年试题,到后来虽然他没考上,但是两人牵手成功。
铃读研一时,风在深圳关外一家工厂打工,干了一个多月,没拿到一分钱。他离开深圳,到北京找铃,暂住在北林男生宿舍。晚上投简历,白天参加招聘会,面试。由于着急找工作,还被一家皮包公司骗去一百元。一周、两周,仍没找到工作,无奈之际,还打算报名当群众演员或者餐厅服务员……有一天晚上,她失望至极,他甚至打算再次返回深圳。结果第二天,他说又有一家单位让去面试。这回一面试就成功,且公司提供免费培训,在这期间解决吃住报名费等问题。培训结束后,十人中有三人留下,其中就有风。铃终于可以安心做实验写论文了。
研二时,铃交了好运。中兴大学一位老师邀请她去台湾学习两个月,并且申请下了她在台期间的所有费用。铃非常珍惜和感恩这次机会,拜访了植病系、森林系的很多老师;还充当了一回亲善使节的角色:将母校校长的亲笔信函转交给对方学校的校长……几年后,有一次在梦中,她又重温了这些记忆。然而铃彼时的生活,已与森林全然没有关系。
铃对于自己专业的忠诚,一直持续到找工作的时候。网上投简历;参加学校招聘会、武汉科技会展中心的招聘会、湖北省以及武汉市事业单位的招聘会;拜访家乡的林校、湖北省林科院、湖北省林业科技推广中心;打电话问询湖北省森访站、问询湖北省林业局——结果只有三类:讥讽,无视,拒绝。到毕业前夕,被北京一家企业吊着,之前铃已经跟导师一起对他们的构树病害进行了初步研究,诊断为根部病害,还拍了照片发给了单位,满以为进这家单位已经没多大问题,但一直等到7月2日离校还没给明确答复。离校几天后被通知去进行最后面试。面谈完她已经清楚,性别和应届生是自己的致命弱点。女老总说是让铃回去等消息,其实那就是一次永别。
回到家乡,在一家民营企业,几乎每天铃都被训,每天上班她都怀着恐惧的心情。不到一个月,就被炒了。后来也在网上找工作,没人让她去面试。天气实在太热,加上被辞退的失落,终于决定离开家乡,回北京找风。收拾房间时,铃把费尽千辛万苦从本科学校搬到家乡,从家乡搬到北京,又从北京搬回家乡的林业书籍卖了大半。《树木学》、《生态学》、《土壤学》、《植物学》……卖时,她亦是依依不舍,百感交集,毕竟曾经和那些书相依相伴度过了7年大学和研究生生涯,难道真的永远用不着它们了?找不到答案,只有卖了,才能搬家轻松点。那个晚上,妈妈跟铃一起搬的家,为了200块的押金,妈跟房东几乎吵起来,最后还是没要回。从4楼搬到1楼,搬了好几个来回,看到妈妈搬着重物艰难移动的身影,铃的心在流血。搬完后,两人早已全身湿透。
到北京后,风来火车站接铃。因为她不忍听见母亲的声音,于是风给她家打电话报平安。与风住在一起,干了几份兼职后,终于在一家“水城”落脚,从头开始学会计。年底总结时,她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水城宿舍的水浪费得相当厉害。有的厕所的冲水阀坏了,无人修理,水不停的冲也无人关阀门,我个人就发现过很多次,每次都主动关阀门,可是我没发现的时候究竟白白流走了多少水?无法计量。还有的人洗澡时边冲澡边用热水冲脏衣服,她洗多久两个喷头就冲多久,毫不心疼水资源的来之不易”……那总结的最后一句是,只有本着艰苦创业勤俭持家的古训,才“对得起已经从村民眼前永远消逝的一片又一片庄稼地和在这片土地上曾经辛勤耕耘过的祖祖辈辈!”这篇总结让水城的老总颇为赏识,于是她得以升职。很快,她也当了母亲。
儿子的降临并没有为铃的生活带来安定。相反,她就像一只羽毛球,频繁穿梭于家乡与北京——思念父母、受不了北京不断高涨的房租、促使她返回家乡找一份工作,并试图安定下来、游说风也回去;另一方面,对家乡中小企业的失望、对丈夫的思念,又促使她再次回到北京……也曾考虑过自己创业,然而每每有一点积蓄,便借给家中的兄弟姐妹结婚生子盖房,去年总算有了一点余钱租下一家幼儿园,然而后来发现事情并不如想象的那么简单,打了一场失败的官司,并以损失4万元告终。
铃在北京的最后一次工作是在北京一家有机农场里。干了近两年时间,离职时,又写了一篇感言。“去年6月接手农业公司帐时,公司账面几十万的无票支出未进账,也没有库存帐,现场用大笔资金购进的生产工具和物料耗材无法得到有效监控。从我接手后,坚持每月至少去现场一次,……终将库存帐套建起,也将库管从一个完全不知道用友软件的人培训成能熟练在供应链里录入单据的员工。”“现场没有正规的保鲜设施和养殖条件等原因,导致现场出现了较严重的浪费现象,诸如蔬菜因售不出被扔掉,红薯因储存室内温度不稳定腐烂,胡萝卜储存地窖腐烂,鸡蛋售不出去变质,鸡因病死亡,鸡被狗或黄鼠狼叼走,兔子被狗咬死,鸡已过出栏期仍在继续饲养,咸鸡蛋和鹅蛋发臭不得不扔掉,玉米存放过久霉烂,果树苗大面积非正常死亡等等。”……告别了这家农场,铃又将回到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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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我想要抱怨什么时,想想铃,便不好意思再自怜。她自毕业后,从来都是六点多起床,工作时间几乎从不聊q,业余时间还要自学财会知识和各种软件,还要养娃,还要补贴父母家与婆家……大学时,有一年放寒假,我去她家玩。她家刚刚宰了年猪,她为我下了面条,放了很多猪肝,但她自己吃得很素。临走时,她又拎了一大袋自家种的莲藕、菜薹送给我,一直送我上车。前几天,收到她新的手机号,忽然我就想起了那年冬天我从她家回来,车窗外绵延的田野。“朋友你今天就要远走/干了这杯酒/绿绿的原野没有尽头/象儿时的眼眸/想着你还要四处去漂流/只为能被自己左右/忽然间再也止不住泪流/干杯啊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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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0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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