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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沦陷记
读旧书影《安徽文献》第一卷第五、六合期(中华民国三十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出版),其中有黄杏荪所作的《合肥沦陷记》,资料甚切,场景如昨,感概系之,特抄录如下:
七七事起,淞沪间抗战八旬,继是而昆山、江阴、首都相继陷,合肥乃骤列于国防第一线。肥故要冲,距南京、蚌埠、安庆皆三百余里,其间未置重兵,敌如来犯,朝夕可不测,故郡人相继逃亡,市寂如墟。然敌务于津浦南段之打通,未措意也。十二月初,二十一集团军有兵一旅来,自是与十一集团军皆以肥为集中点。敌机间来扰,人民则往来辗转乡城间。
次年四月二十九日,徐州陷,含山、巢县之警亟,合肥益危!于时,十一、二十一两集团军相继他移,空虚者久之。二十六集团军总司令徐源泉氏,始以四八,四一两师自蕲黄间七昼夜夜驰至,士皆饥疲无人色,而任江北、淮南之防务。俄而蒙城告急,调其一师往,巢、合、寿、定间自徐军外,则合肥警备司令宋世科率其新集乡勇千余人而已。
某月某日,宋率其军当夏阁之敌。余于五月九日奉徐氏令,率同志秋家舒等二十余人赴前线劳军。十一日至梁,驻军韩旅长夜来告,谓敌锋已薄方山,奉命即夜赴前行,愿有言以励士气。是时,全旅集古塔下,席地坐为环形,月明如水,蛙声阁阁,余乃以光明之夜凯旋鼓为祝。同行沪人刘流君,音乐家也,作易水之歌,殊壮激。众齐呼“民族万岁”!观众亦和之。瞬焉军去,苍茫间,一塔巍然,为惆怅徘徊者久之。
翌晨,徐公以电话召余返。薄暮抵东郊,见兵民混杂,栖皇四奔,而东部隆隆达达之声,隐约可闻,城内人声如沸,来往冲撞。有三三两两交头私语者,有挟老携幼暗自啜泣者,推车者,挑担者,背负或手提者,有不相识而执手问讯者,有素相识而对面如无睹者,轰然杂沓,云黯风凄。呜呼!流离之惨,亡国之悲,真躬身而目睹耶!未几,敌势攻益急。十三日之夜,战事迫近城郊,拂晓尤激。团与范君毓南、王君进美、李君晓凤及数从人,趋城南三育女学徐军总部问消息。途绝行人,有弃婴一,眸犹辘转而自食其指,恶犬数头,徘徊其侧,余等趋犬移儿而去。抵总部,官兵镇定如常时。稍憇,登南城观战况,则合舒路以东,肥水以西,硝烟弥漫,密如远树。战士负伤血淋漓而来者相络绎,四野凄然,不闻鸡犬。忽一弹落城下,声震耳,守兵愕然要余等去,免增目标。下城适遇徐公,惊问曰:“战线动摇乎?”曰:“未,炮火激烈耳!”语竟,徐径率卫士多人亟趋前线去。
敌机适低察火线及城内,余等避身杨仲台君花园内。俄至县署,县长李瑞熊方止其汹汹欲去之部属,余亦适赞其议,然其属数百人荷戈负担,去势如箭在弦矣!将以电话请命总部,讵机已断,而炮声更烈,附近落弹累累,众失色。李氏乃曰:“诸君请至地下室,免无故牲牺。余守此可也。”余曰:“牺牲无谓耶?当皆走;非然,则君不能独擅其美。”因是皆未走。然情势益急,余与范君多攘臂请示于总部,众皆喜。李氏送至前庭,执手郑重曰:“必速归,数百人生命系此矣!”余即向众大呼曰:“不死,必仍相见于此!”逐迈步出东辕门,行至油坊巷,见有兵一队迎面行来,锅担行李皆随之,余判定大军已退却,至总部往返约十里,必两误,因折归县署,以状告。
当是时,西平(西),德胜(南)、威武(大东),拱辰(北)诸门皆为炮火所封锁,生路仅只水西门一线,遂决至姑出城观形势,众应声去。甫出衙,敌轰炸机三架临上空,炸弹机枪齐发,众披靡乱奔,趋避马号下地下室,久之机不去,从人陈炎语余曰:“今日之机当局为掩护攻城者,待机去,恐敌已进城矣!”余信之,乃商于李氏,遂下今出城。甫出而敌机后临上空,成三角形轮流扫射。众忘生而前,死亡互不相知。行三里许,机犹在顶,李氏飞马当前路,整理行列,指挥前进。诣岗集,国军先在矣。
后十日,与徐公晤于官亭,执手希虚曰:“战败固余罪,然兵力仅四八师尔,四一师他调,一九九师之迟达,与战术错误,实质致败之由,然皆为余所属,固非论其长短而责也。”纯实之忱,溢于言表。自是,日夜反攻,争夺蜀山数次,各师均有壮烈牺牲,而城终未复。
今一年矣!国土日蹙,人心愈颓。所闻者徒喧嚣,所见者徒纷扰,吾肥之复,尚不可期!因追记之,以志吾感。时二十八年五月十四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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