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没有出去，赶了个white Christmas。在这颂“聖”一片的日子，也凑个热闹，发一点有关“聖”的文字。祝大家节日快乐。

聖    梨

          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必須親口去嘗一嘗。

毛澤東   《實踐論》 ，一九三七年七月 

俺生長在毛澤東時代。那時候﹐毛澤東是聖人。人们真心地對他忠誠﹑愛戴﹑敬仰﹑崇拜。他老人家的話是先知﹑是指針﹑是準則﹑是御令﹐比法大﹑比錢重。人人都要學習他的思想﹐逐字逐句地討論他的話語﹐對照身邊的實際生活﹐活學活用。《實踐論》是老人家最得意的著作之一，俺就学过多边。

据说，老人家的书同圣经、佛经一样，出版量是在世界上最大的。当时，人們對他表示敬拜和努力學習活動是無時不見﹑無處不在。后来，俺去过世界各地的许多教堂和寺庙，参加过那里的活动。從形式上到內容上﹐毛时代的這些活動同後來親身所見和古代文獻記載的許許多多種類的宗教圣神活動都很相像。  

世界上各個地方﹐各種各樣的社會文化﹐形形色色的宗教信仰里﹐有一個原則是普世的﹕偷為罪孽。在毛澤東時代﹐也無例外。俺接受的也是這樣的教育﹐一向也是竭力地遵從這個准則。但是﹐俺必須承認﹐俺曾偷竊。

這是俺記得比較清晰的一件事﹐發生在毛老人家去世後不久。

那是一個夏末秋初的下午﹐俺們去朝聖，參觀老人家在海濱的故居。那是一個大院子﹐掩映在綠樹叢中。房子不很大﹐裡面的結構和裝飾大方而簡朴。房頂高﹑窗戶大﹐沒有空調。房子外面有一大片果園。

認真嚴厲的御林军内衛引導和陪同俺們參觀﹐幾個房間沒花多一會兒就看完了。參觀過程中﹐一切物件都不得觸動。這當然是可以理解的。畢竟﹐這裡屬于聖地。但是﹐這種禁忌也使俺感到有些许缺憾。參拜聖地﹐未獲天賜﹔遠觀御器﹑未生聖感。而朝聖的目的往往就在于得到一種特殊感覺﹐一種分享聖偉的感覺。哪怕說﹐分享到的只是微乎其微的一小點﹐几滴圣水，或者一小块沾了红酒的饼干之类，也馬上就能讓人頓感得到了神賜﹐有了極大的收穫。

參拜即將結束﹐ 這時俺覺得唯一有可能獲得聖感的事﹐大概就是使用御廁了。無福沾享聖上的高堂雅器﹐退而求其次也或無不可。何況說﹐那個地方的空氣中或許還會凝聚著比較多的智慧。同钱惟演、宋公垂、路易十四等古今中外許多男人一樣﹐无限英明的老人家經常在馬桶上讀善本書﹐捧卷不釋。

俺請求如廁；内衛嚴詞拒絕。俺懇求﹕內急難忍。内衛皺眉力想﹐幾許﹐想出一個變通辦法。他向果園一指﹐實在憋不住﹐那邊去方便。現在回想﹐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般地猜測﹐他大概認為﹐少量施肥對果園應是有益無害。

屋外﹐陽光和煦。俺走進果園，一行行的果樹枝葉繁茂。暖洋洋的空氣裡﹐濃香陣陣地浮動，這是梨子正熟的時節。梨樹上﹐一個個果實沉甸甸地掛着﹐馥郁芬芳。從形狀上看﹐這些梨樹顯然是上乘佳品。走近梨枝﹐托起一個梨子。它柔潤的果皮被膨脹的果肉果汁撐得腫脹而有幾分透明 。一波波的香氣扑鼻而來﹐沁人肺腑。

這時候﹐四下無人﹐非常地靜。梨香催人醉﹗什麼也沒去想﹐輕輕一拉﹐梨子已經落到了手中。飛快地送入口中﹐幾口咽下﹐幾個動作一连串地迅速完成了。四下看看﹐週圍依然是靜悄悄的。唯有嘴裡余留的甜流仍在涌動。“急什麼﹐真是的﹐”一個意念從心头流過。俺又從樹上選了一個色澤飽和﹐胖大圓潤而多汁的。小口輕輕咬開軟嫩的薄皮，濃郁的果汁、松稀的果肉馬上就讓舌頭上口腔裡的各种感覺細胞完全地陶醉了。隨之﹐整個身心也沉浸在這醇香裡。... ...  不一會兒﹐警衛的喊聲從房子邊上傳來﹕“嘿﹐快點兒出來嘍。”俺回應了喊聲﹐從容不迫地吃完了手中的梨子﹐排泄過﹐依依不舍地慢慢步出果園。  

許多年過去了。如今﹐叫别人懺悔反省成了道德訓誡者的時尚。俺也常自省。但是，對這次行竊的诚心懺悔，在俺内心里還是会受到些许的抵触。是錯還是對﹖聰明還是荒唐﹖思路常常会不自覺地漂向为自己做辯解﹐而且借口或曰理由並不難找到。價值和行為分析常有不同的角度和多層次性﹐大家说话中語義也会有多義性，这些总是可以為辯解提供各式方便。比如說﹐形而下，可以從土壤養分的角度爭辯﹐俺為果樹施了肥。可以相信﹐俺貢獻的氮燐鉀一定多于吃掉的梨中的氮燐鉀含量。形而上，可以從竊珠竊國的方面發揮﹐論述地和樹的產權以及吃梨的合理性或者合法性。進一步﹐俺甚至還可以詭辯說﹐俺在學習和執行老人家的指示﹐也許只是思想还領會得不大準確。不過﹐這些顯然都是極其荒謬的詭辯理由。俺不知道聖人或者社會公眾会怎樣看待此事﹐還有上帝真主佛祖對這件事會怎樣諭示。但是﹐俺知道﹐最最不能拿出來用作辯護理由的一點是﹐那些梨子真的是十分香美。老人家说的梨子的滋味俺尝到了，那是一生之中所品過的味道最佳的梨子。  

这些是梨子是梨子是梨子吗？（它们很难吃，不过花很好看http://blog.sciencenet.cn/blog-581278-795524.html  
）

这些是梨子是梨子是梨子吗？（它们不好吃，不过可以做水瓢）

歌曲：摘苹果的时候 http://www.666ccc.com/play/675/147287.htm 


原载于已经关闭的海外文学网站《枫　华　园》2001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