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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暇时刻和朋友聊天,聊到了人的信仰问题,他问我的家乡有没有庙,这个问题一下勾起了我的很多回忆,关于故乡的庙,在我脑海里也有很多记忆的片段。
我家乡的村子叫西大村,村子的东面,和我们村几乎没有什么分界线的一个村子叫东大村,两个村子的中间,是两个村子的小学,我读小学的时候整个乡的中学也在那儿,都在一个院子里。听爷爷辈的人说,那个大院子,其实就是一个庙,他们小的时候,还在庙里玩耍过,这个庙据说很不简单,曾经有明嘉靖皇帝亲笔题写的匾额,有几进几出的大庙院,供奉的是《封神演义》里面的云宵、琼宵、碧宵三姐妹,村里人称之为三位老奶,至于为什么供奉这三位神仙,恐怕是没有人能说清楚了。经历过各种战争、文革,寺庙在我爷爷小的时候就已经衰落的没有了丝毫雄伟的迹象。
等我上一年级的是时候,庙里的原始建筑已经不多了,但我们当时教室还是庙里的房子,很古老,记得房子是人字形的房顶,但房顶前坡明显比后坡要长,挑檐挑的很长,屋瓦上面张满了各种杂草、植物,记得有一种我们当地叫瓦笋的植物,还可以入药,村里的老中医时常会让他家孙子爬上去采几株下来。窗子是古老的木格子的花窗,屋子里面还有两根柱子,现在想起来应该是庙里的一个偏殿,屋子里通常比较暗,白天也得开灯,后排同学才能看到黑板上的字。其他的房子,似乎都没有了太多庙房的痕迹。所以经常有村民去我们教室那儿烧香,摆放贡品,特别是每年农历三月十一的时候,是这个庙的庙会,村里老人讲这天是三位老奶的生日,烧香供奉的人更多。三个老奶的生日为什么是同一天?这是我小时候很好奇的一个事情。那个年代缺衣少食,农村的小孩子通常是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的,不懂事的小孩子们就把贡品拿来吃了,也有大一点的孩子,说是这东西不能吃,但他们也没有闲着,而是把贡品踢翻了,到处扔,典型的熊孩子。
还有一处原来庙里的原物,就是学校后院的一棵大柳树,那棵树在我印象里非常粗,记得需要四五个孩子手拉手才能把树环绕住,但树干不是特别高,大概两米多高吧,就分了好像是三根叉,树冠很大。传说有孩子早上去学校去的早,看到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坐在树上读书,这个故事传久了,这个地方也就成了一个神圣的地方,也有可能是原来庙里的物事不多了,反正这棵大柳树也成了村民们烧香礼拜的地方。但于我们这些小孩子来讲,这颗大柳树可是个好去处,尤其是夏天的时候,树下很是凉快,一下课孩子们都跑到树下玩儿,农村的孩子大都擅长爬树,于是树上也成了孩子们玩耍纳凉的好地方,经常看到上课铃声响了,孩子们在树上一下子下不来,着急的想往下跳但又不敢跳的画面。
后来上三年级的时候吧,村里有人挑头说是要振兴庙会,发挥它原有的作用,扩大村子在周围的影响,在村民的观念里,这个也算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于是说要重修庙宇。在中国人传统观念里,修庙本身就是一件积德行善的事情,在农村更是如此,于是在村子里一呼百应,家家捐些钱或者粮食什么的,当然也有不愿意捐的,但迫于村子里的舆论,还都是捐了一些。建筑材料方面,就拆了一些原来是庙砖建的旧房子,说是这些材料还是庙里的东西,有灵气呢。让孩子们接受不了的是,他们要把大柳树给伐了,说是要做庙门,伐木那天几个师傅在大柳树前烧香磕头,祷告了一番,说明了原因才开始动手,几个人也伐了两三天,让人惊奇的是那么粗的一颗大树,中间竟然没有丝毫的空心,没有树洞,村民都说这是老奶给自己留的庙门。庙址就选在了在我们一年级教室的前面,老人说这儿原来是庙里大殿所在的位置,建庙期间大部分村民都要抽出空来帮几天忙,算是积积德,于是工期就大大缩短了,很快就建成了三间大殿、挑檐的三间前殿,然后从外地请了建庙的师傅,雕梁画栋,还请了据说是山东的师傅,来塑三位老奶的真身。由于庙就在学校里面,我们就经常跑过去看塑像,看着师傅们一天天的把一堆泥巴做成了惟妙惟肖的老奶像,觉得挺有意思的。其实吸引孩子们的除了塑像本身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当时是深秋的时候开始塑像,天气已经冷了,为了能让头天塑上的泥巴干了而不开裂,屋子里需要烤火,当时的农村,冬天除了炉子没有什么取暖设施,所以这儿的火堆也格外吸引喜欢凑热闹玩火的小孩子。
第二年的三月十一庙会,老奶正式开光,记得那年的庙会非常热闹,三里五村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赶庙会,顺便烧几柱香,求什么的也有,有求发财的、有求孩子升学的、有求子的、有求身体健康的、有求疾病快点痊愈的,可能是附近庙少、神仙也少吧,这三位神仙成了大拿,村民什么也都求她们。这时候的庙已经和学校隔开了,中间扎了院墙,单独开了门,弄了个小院子,三天庙会期间,院子里每天是人头攒动。正对着庙门前方百十米的是村东头的打麦场,村民们就在麦场边上用土堆了一个方形的戏台,请了豫剧团过来唱戏,记得每年请的也不一样,有时候是许昌的,有时候是开封的,还有时候是周口的。请戏班子的费用,由村里各家兑钱或粮食来解决,还有就是还愿的、许愿的善男信女,也会出钱演几场。戏台前是最热闹的地方,老人们都从三里五村赶过来,带上小马扎、小凳子,在本村有亲戚的干脆就住在这儿几天,看戏,点评一下今年的戏班子怎么样,哪个角唱的好,哪个唱的卖力等等。小孩子们其实并不在意唱的什么,唱的好不好,小孩子在意的是各种卖玩具的摊子、卖小吃的摊子、卖零食的摊子,还有最神秘的戏班子后台,他们不让小孩子进去,可小孩子们总想要看个究竟,要么在门口探头探脑,要么找到棚子的破洞使劲儿往里瞄,要是哪个孩子跟着大人进去了一趟,或者在台边的布幔那儿晃了一下,那回来是要炫耀几天的,惹来小伙伴们各种羡慕的眼神。
再后来,中学搬走了,搬到了乡里在东大村新建的校区,东大村也建了自己的小学,这个学校一下子就衰落了。我记得那时我读四年级,班里的人一下子减去一多半,只有10多个孩子继续在这个学校读书。孩子少了用不了那么多教室,于是庙里又征用了两间房子作办公室。东边的操场也被人承包了,成了做预制板的厂子。但孩子们的欢乐并没有减少多少,庙会的时候依然热闹,孩子们依然疯跑。
到我们读五年级的时候,突然乡政府来人把庙给封了,然后还有几个不怕事的后生,应该是乡里雇的那种临时工吧,把塑像也给砸了,据传言砸老奶头的后生不久后中风,成了半身不遂。村里的老人们组织了人,把塑像相对完整的部分偷偷地转移到了我们原来的一年级教室,把砸下来的塑像头又给装了上去,自己动手活了泥巴,修补了一下塑像,算是给残缺的老奶找了个息身之所,避避乡政府的风头。至于拆庙的原因,村委会的人讲是上头说村里搞封建迷信,他们也去乡里说了情,没有办法,老百姓讲这只是村干部们的说辞而已,是怕得罪村民,给自己找个借口罢了。再后来,原因清楚了,不知道什么人,在新乡日报上登了篇文章,说是“东边厂房西边庙,中间有个小学校”,乡里估计是迫于行政、舆论压力吧,才砸了这个香火还算旺盛的老奶庙。
再后来,收麦子都用收割机了,打麦场没有用了,村里的老人看准了机会,在打麦场上又重新组织建了庙宇,重新塑了老奶真身,每年还是会请戏班子,但是热闹程度却远不如以前了,因为人们买东西都不来庙会了,家家都有了各种各样的车,包括摩托车、电动车、三轮摩托、拖拉机,还有少数人家有汽车,去县城很方便。听戏的人也没有那么多了,以前的中年听众,包括部分老年听众,也都不来了,因为家里的电视上、VCD机上都可以看戏,唱得比这些班子要好,还不会有风吹日晒,毕竟三月份的天气还没有那么暖和。到庙上烧香的人也少了,因为近年来,村里好多人都信了天主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天主教这几年在老家一带的传播很迅速,几乎村村都有组织,经常组织聚会、唱歌什么的,这个事情让我觉得还是挺让人担忧的。
这些年回家,很少去到村东头了,不知道当年的小学什么样子了,偶尔从那儿路过,也总是见锁着门,不知道还有没有我们当年上课的教室,门口的匆匆一瞥,已经没有丝毫当年的影子了。新建的庙虽然门厅冷落,但还静静的坐落在那个原来的麦场上。西方有谚语,故乡是回不去的,仔细想想,小时候的一切似乎都的确没有了,哪怕是小时候的树,似乎都没有一棵仍然长在它原来的位置了,所有这些故乡的一切,都只能存在于记忆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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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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