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安徽大学80周年校庆活动已经曲终人散了。我在遥想校友们惜别的景象。
看到邀请函、接到邀请电话的那一刻,感觉比较复杂。意外,欣慰,还有一丝内疚。就像一位旧友,你早已不再想她,而她却在某一天从天而降,喊出了你的名字,并且告诉你她很在乎你。
在大学毕业后的17年里,我再也没有去过合肥、回过母校。虽然我对母校新貌的好奇已经积攒了多年,但还不足以让我为了回去而回去。我还在走向另一个梦想的路上,了无成就,根本没有心情去沉浸于过去。
在电话里我告诉生命学院的人,由于时间上安排不开,这次还是回不去,将来一定会另找时间回去看看。至于要等多久,其实我并不知道。
晚上,我找出了大学时期的日记。短短四年,我写完了8本日记,如此翔实的记录以后再没有过。读着这些文字,一幕幕早已模糊的画面又渐渐清晰起来……
情绪所致,无法按奈。我节选了毕业前最后一学期的几段日记,录在下面,算作纪念,并以此献给母校。
(1991年)3月26日 星期二 晴
天气怪透了。
一觉醒来,满天阴雨。下午雨停,却起了大风,好一通刮。阿立下楼去拾衣服,看见地上落了一大堆,自己的一件却已不知去向。
不能再等天气转好了,系刊的征稿启事得搞出来。
美编之一的徐国胜下午有实验课,我只好一个人干,一口气干了一个下午。
……
(1991年)3月27日 星期三 云
请马飞帮忙,将昨天的“作品”贴了出去。一次次用手指抹浆糊,手冻得通红,要掉了似的。估计反馈不大,历来如此。
晚上和阿立去徐晋麟副教授家商讨做毕业论文实验的事。
我是第二次去徐老师家。上次帮他搬东西来过一次。
一进屋,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我原以为他有一个自己的书房,至少有一个书桌。然而,眼前的他,伏在客厅的圆桌上备课,一大摞书使不大的桌面更显得拥挤。爱人陪坐在桌边打毛线。气氛紧凑,倍觉和谐、安静与温馨。
有这样的一个环境,再难的问题也变得容易解决了。
我们谈了一会,就走了。
回到寝室,气氛两样。
……
(1991年)3月28日 星期四 云
下午的水产专题,是谢麟阁教授主讲。
他已近70高龄,一向外显瘦弱。下午连着讲了三节课,很不容易。他讲的内容是“罗氏沼虾的养殖”,最后提供的一些人工海水配方很有用。这些都是他参阅了大量外刊外书总结积累下来的。
他算得上是本系的元老了,虽然讲话缓慢,课堂节奏拖沓,但还是让我们肃然起敬。
他总是用平常的材料、简陋的方法来完成他的科研。与轰轰烈烈的大科研相比,他是科研的“个体户”。……
我总觉,一个人能与自然相处得如此和谐融洽,不向自然索取太多,却又能洞悉自然,是一种境界。
上午去省图书馆读了两本书。
苏联人写的《世界探险史》,似乎过分夸大了俄国人的贡献。但总的说来,内容丰富,史料性强。我着重重温了阿蒙森、斯科特探索南极的感人故事。这是让人百读不厌的,每次我都心潮沸腾。阿蒙森的成功和斯科特的惨死都显得如此悲壮。
……我有时设想,自己也被搁置于杳无人烟的野林或茫茫冰原,我会怎么样?……
《重建与优选——当代生物科学认识的哲学反思》是舒炜光、张之沧的较好之作。以反思的角度重看一些有争议的生物学问题,触及到了一些本质性的东西。诸如进化、获得性遗传、生物的本质等,历来都是探讨的热点,也是生物科研的任务之一。很多生物学家都关心过本领域的哲学问题,如雅克莫诺、P.卡洛、克里克、朱洗、张作人等,……
(1991年)4月4日 星期四 晴
今晚是系刊、系报编委成员的第一次例会。我早早去了,并且心想,时隔两周,他们是不是忘了,恐怕没几个能来。
出乎意料的是,万宇、徐国胜、张伟、葛磊等几个都来了,葛磊还带来了两篇稿子。虽然李红等另几个人没来(李红还是例会发起人之一),会是完全可以开得起来了。
我们互通了一些信息,谈了一些体会,布置了一些当务之急的任务,半小时就结束了会议。……
天黑得可爱。
我一个人,提着吉他,来到图书馆旁的池塘边,拨弄琴弦。琴声清淡悠扬……
多希望身旁有个知音。
(1991年)4月7日 星期日 云
晚饭后,无聊。不由自主走到广场。晚风习习,恰见苍蓝天幕下几片风筝,心中顿时一喜。
不如倚坐广场石栏边,欣赏这人与风筝的无限乐趣。
两家老小正兴致勃勃地调玩自制的花风筝。天伦之乐,自在其中。
思绪悠悠,想起童年。“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抓把泥土试试风,放开长长的线……”。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
决心自己也做个风筝玩玩,找一个爽风的日子,几个人一路,就像他们……
(1991年)4月13日 星期六 雨
又是连阴。
本想和马飞、小詹骑车出去玩,看来只好作罢。正好心情也不佳,所谓天解人意。
……
几天来,寝室掀起一股象棋热,多是源于老马。
老马棋艺不佳,却嘴硬自夸,总是输总是不服,瘾大气粗。下棋时口中念叨不停,贬低对方,结果往往是自己受困。
就这样,他竟要和他从未赢过甚至也从未和过的阿戈打赌,说对方要能赢三盘中的一盘,他出一包好烟。阿戈说他不愿意太挫伤老马的“自尊”,算了。
其实阿戈是爱和老马下棋的,每每此时,虽然旁观者都被老马给弄得气急败坏,阿戈自己却心旷神怡,谓之下棋的“乐趣”也。
……
(1991年)4月14日 星期日 晴
散步于校园,看到盛春的景象:四处都有黄黄绿绿的花草,一边品赏,一边在心中温习植物分类知识,确也是件美事。
……
一口气练完了那首《强尼吉他》,发觉这确是一首极好的小品。尤其对初学者练习A小调各和弦和节奏的把握很有用。
只是其中一段轮指技巧,自己始终不满意,看来还要苦练。
自学练琴和师授练琴相比有一大好处:可以最大限度地发现自己学习音乐的潜力。在没有任何指点和音响材料的情况下,要练好一首曲子,确实不易,但也正能考察自己对音乐表达方法的领悟。
……
(1991年)4月17日 星期三 阴雨
昨晚,阿东、阿立、小亮、张奕几个人,在427寝室喝了一通。
427有酒精炉,自己备菜,自己开火。几人围成一桌,畅饮酣聊,颇为痛快。临近毕业,此类举动都自然多了一层含义。
看来喝得不少,一个个满面红光,若醉若醒。周万东怕自己夜里吐,在床边放了个盆。
今天,我们还在开玩笑,谈他们几个的酒后行容。
七块钱的肉补发下来了,救星!
还可以对付几天吃饭。家里钱没寄来,好多事不能办。
(1991年)4月19日 星期五 云
上午的“植物分类”课考查真有意思。老师让认20种植物,将其种名、科名写在卷子上。
三四十个学生,老师一个人哪管得过来。同学们佯装围在一起,识别标本,其实是互相抄袭,“取长补短”,于是卷子很快就做完了。自始至终,课堂像是交易场,气氛格外热烈。
据说,杜丹文原地不动就做完了卷子。
他们食品生化是采用检查笔记的方式。所谓“检查”,无非是老师粗粗一览,便可通过。于是怪事百出,未做过笔记的便借用其他同学的笔记,加头去尾,改表换面,竟都通过了。
是学生应付,还是老师应付。
还没下课,几个同学就在外面敲教室门,和里面的同学呼应,惹得里面的老师气极。课间几分钟,他面对我们这帮“顽徒”,一通谴责,还在黑板上写下“下不为例”几个字。
有同学笑:今天是我们大学最后两节课,还有什么“下不为例”呀。
我站在一旁,不想作声。看着老师气怒之态,实觉理解。在心里默默说几声:我们不尊重了,对不起。
到今天,大学课程全部结束,最后几节课在一片敷衍中划了个淡淡的句号。
……
(1991年)4月21日 星期日 晴
早上做了个极为清晰又令人怀恋的梦。醒后不仅能记起梦中万物的色彩,还能记起那些最难记住的:语言,对话。
她不美,黄黄的头发。然而她那般真情,笑得那般可爱……
看窗外,又是一个晴天!
老马一早上用湿毛巾“擦身”:先擦裤子,又擦线衣,还擦了西服。凡是外面看得见的包装,他都擦了。他口口声声说,这是国外常用的一种快速干洗法。
可惜,他那一身的油色污垢,并不能擦去。
台湾蔡志忠的漫画独具风格,大有日本手冢治虫的夸张习惯。用漫画整理古籍,效果更是独特。
做这种尝试的人恐怕不止一个,蔡的成功是显著的。
我索性买了一本《禅说:尊者的棒喝》。
晚上看完电影后,天已黑透。闲着没事,和阿戈、老鲁他们一起去捉青蛙。
他们的实验导师是史配璜。去年他的实验室烧了,如今他家的客厅就是实验室。一进门,一股浓浓的味道,几桶青蛙正摆在屋角。
我们拎了桶出来,在老游泳池、图书馆后塘等几个地方来回转了几次,收获不大,只捉到二三十只,多数为雌的,雄的只搞到五六只。
搞了一身泥,特快活。
我顺便捉了三只蟾蜍,拿回寝室实验。好长时间没有做过标本了,正好再练练。
真不幸,阿立的手腕处溜冰时不小心伤了,到安医打了石膏。是右手,好象是尺骨端骨折了一块。会耽误几天的写字和实验。
(1991年)4月26日 星期五 云
昨天张宏从北京凯旋而归。
兴致勃勃讲述复试趣闻之余,他劝我也快去上海,不能耽搁。……
阿立也打算去北大联系,力争转到北大。
实验暂停。
一切都在默无声息地进行着,上帝保佑。
(1991年)5月14日 星期二 晴
天晓得,金寨去天堂寨的车一天只一班:早八点的。我和阿立从合肥一路颠簸到金寨,已是中午了。
只好找个旅社住一晚。先买好了明早的车票。
偏偏遇上了个又旧又差的旅社。房间漏水,上面正在整修,床单发霉,气味潮湿。好在只将就一晚,而且价格便宜:包一间7元。
在县城买了些必备的东西:胶卷、尼龙网袋、电池、火柴、香烟。香烟是备着人情上用。
晚上没事,晃了晃,看了场录像。
……
(1991年)5月16日 星期四 晴
辛苦工作了一天,可谓曲折惊险,真不知从何写起为好。
早饭后,我和阿立立即上山,不走游览山路,基本上沿水而上,一路检查。在水石间行走跑动,不乏惊险镜头。
这儿由下向上,依此5条瀑布,称一、二、三、四、五道口瀑布,是主要游览线,附近还有一个九影瀑布,也很壮观。沿途有不少旅游者观赏留影,其中不乏成队的中小学生。
我们逐个检查水潭,发现了不少鲵,可惜它们反应太快,不好捉。
五道口瀑布下最多。我们在那儿搞了个工作台,即一块大石板。
……
我们的午饭,是带在身上的两个鸡蛋。吃完后,抹抹嘴继续干。
谁知节外生枝,一位导游似的人物发现了我们,阻拦我们工作,那认真劲儿让人感动。如果对保护动物都这么负责,情况就一定会好起来。
我们尽量解释,又出示了介绍信,但他还是说需要林场场长的条子才能让捕。我们暂时应和。其实我们已经捕了8条了。……
(1991年)6月22日 星期六
上午,答辩顺利通过。
成绩:优。
(1991年)6月29日 星期六
晚,自己买了两瓶啤酒。
将上学期迎考用的政治复习提纲烧了,很痛快!
痛饮之后,头昏上床。思绪翻滚,大哭了一场,一个人。
(1991年)7月4日 星期四 云
安徽遇灾,雨水无情。……
毕业前的每一天,是忙碌的,更是让人兴奋不已的。
别情离意,个人感慨,等等,到了这个时候,每个同学都真真正正感到了自己的存在,感到了友情的珍贵,感到了时光流逝的无情。
六十多颗心无一日平静,说不完的话,写不完的赠言,唱不完的歌,理不尽的思绪……
离别(有的可能是永别)的日子愈来愈近了……
顺利考上上海生理所,毕业论文又得了一个优,我应该是最高兴的了。
然而,因了渐渐积厚的无限感受,此刻,我只有难言的怅叹。
四年,总结一句:有失有得,失去很多……
(1991年)7月5日 星期五 云
下午,毕业典礼。
缺少一种让人激动不已的气氛。发言全是做八股。
一种形式而已。
临别,对合肥产生了一种眷恋。
上海的人,上海的气氛,我总觉不适应。唯有这儿,是我最感亲切的地方,是真正的自己的家。
晚上,我立于四牌楼天桥上,望着下面来往的男男女女,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来。
就要再见了,当然不是永别,我会常常回来走走,看看。
爱你!我大学四年生活、玩乐的地方!
(1991年)7月6日 星期六 阴
夜晚的细雨很舒服。
一个人听歌散步。思行千里后感到很累。……
同学纷纷离去。别情如梦,归心似箭。
(1991年)7月15日 星期一 晴热
我到家了。
这次与安大、与合肥市是真的告别了。再见了,我过去的一切。
有一种喜悦,满怀对未来的憧憬。
先好好过一个暑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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