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云雾
1999-03

从书房窗口望出去，不远处有一条蜿蜒的道路绕上后山，然后消失在山脊边。我常常想，山那边是什么样呢？无数想象里，最令我向往的是山后有一马平川般的开阔，人只要立在后山那道山脊上，就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风景。

细雨蒙蒙的日子里，后山山脊整个被笼罩在云遮雾掩里，如同仙景般美妙。我喜爱看山顶漂浮的灰白色雾气，常常看着看着就莫名地发了呆，任思绪随意东西……

设想过，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邀约一个朋友，在青草被阳光蒸腾出的芳香味道里，慢慢闲聊着爬到那山脊上。

也许，我的心总是不安地寻找着未知，虽然并不知道要寻找什么答案。每发现一个身边的未知事物，都要隐约留记在心间，一旦核实，会有一份莫名的安详漫漫泛上心头。可是，我并非睁大了眼睛去寻找，而它们总是不经意地在某个寂寞的时刻与我邂逅，仿佛一个带着神秘微笑的陌生人，悄然地跟踪而至后便默默地伫立在我的身傍。

终于有一天可以去爬后山了，却偏是个斜雨初飘的下午，天空里堆积着低沉沉的阴翳，后山照例被一团团云雾压得没了顶。

顺着乡间小道不规则的石阶而上，昔日熟悉的活动地带渐行渐远。路边叫得出名字或叫不出名字的各类蔬菜在雨中静静而立，绿油油的枝叶上均匀分布着细细雨粒，这情景不免让我想到“青翠欲滴”一词来。山里的空气依然清新洁净，在山雨里做长长的深呼吸，混合着绿草和泥土芬芳的湿漉漉的空气让浑身都畅快起来。

春天的霏霏之雨，纷纷扬扬，如情思缕缕，若有若无，所以在这样的雨中漫步是从来不需要携带雨具的，大家都习惯让凉丝丝的雨直接飘落在衣襟上，乐意体会一份洒脱和浪漫的心情。

随着路的蜿蜒而上，不知不觉地身周的景色增加了无限景深，层层叠叠，错落有致，不远处的景物都变得隐隐绰绰起来。停步留神四观，才陡然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副水墨山水画中。是啊，没有什么画家比得过自然的鬼斧神工，老天爷大笔一挥，我就变成了水墨竹林边的一侧立的轮廓，和天地融化到了一起，再也分不出里和外。

这时，那何处不在的雨，也静悄悄地没了影踪，而人身上的春衣却解着厚重的露气，仿佛可拧得出水来。再望山下，十步之外，只有隐约的影子，那看得见什么呢？喧哗的音籁在雾气外一波一波地荡过来，仿佛就在耳边，伸手可及。

突然想到平时雨中看后山的云雾帽冠，那么它又在哪里？自己此时置身的地方，不知道是后山的何处所在，既看不见来处，也见不到去处，只有一片又一片的白灰色雾气，包围着弥漫着，无处不在。

我楞了一下就立刻释然，原来自己已经走到云雾中了啊，正在和云雾共舞呢。原来身在云雾里的感觉是如此之好，朦胧的云雾透露着神秘的美丽，而人面对这诗意的景色不由得心情不浪漫啊。

生活里不是也有那样的感觉吗？如同身处云雾，你永远不需要去明晰，不必要去切实面对。微闭着眼，悠然地在云雾里飘摇，视线所及永远是隐约层叠无限淡去的景色，只把神秘的美好留在心间，带入同样朦胧的梦里。

上了山脊的时刻，正是云雾正浓处，能见度更低了。我看不见梦想了百遍千遍的开阔地，只有一条同样蜿蜒的路伸进浓雾里，长长远远……顺着路走了好远好远，直到雾气几乎湿透了我的衣，直到道路依山势盘旋而下不再上的时候，我才无奈地告诉自己要放弃。据说附近是森林公园，我却只看见了脚下不停留一直向前的路，永远走不完的路，通向同样不可预知的生活。

永远留在云雾里却不可能，很快就到下山的时间里了。待到回首眺望后山的时刻，我又看见了那山顶缭绕不散的云雾，那团自己曾经流连过的云雾，依然那么高高在上。

悄悄地，我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否满足了一个心愿。

1999-03-12

补记：近十年了，多少次攀上对面那座山峰，也多少次在雨雾缭绕中对它行注目礼。对于那些熟视无睹的事物，没有神秘，也同样没有期待，这是人生的幸运还是不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