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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其余各章主体框架完成后,再说继续刊载的事情。
以下为“新语丝”文本格式的第一章内容。
《重大计划》
·陈 安·
第一章:北湖宾馆
1
西国的首都是京平市,在京平的北部有一面很大的湖,只在群山环抱之中,
春天时四面青翠欲滴,冬季里则白雪环绕,和京城里四季都有沙尘暴拂过的景象
相比,更像个世外桃源。湖水也不比北方惯有的模样,每每显出平平如镜的样子,
湖的四面则种满了垂柳,再外一圈则是白杨,清风拂过,水波不兴,端的是个好
去处。
湖叫北湖,区别于早就著名了的南湖、东湖和西湖。其实,叫北湖也还是抢
了黄龙江省一个内陆湖泊的名字,迫得它由北湖改成了“镜子湖”——谁让这里
是首都呢!只有叫方位这种大气的名字才显出有首都的气派,君不见,东王、南
王、北王、西王才是太平天国里最大的王嘛,多了个石达开,四个方位就有点摆
不开,又不好叫后辈的石达开“中王”,只有用“翼王”做他的名头,虽然从级
别上天王确是希望翼王能与四个方位王一致起来,但是听起来总是不够大气。
清兵入关,封王当然封的都是汉奸,因为是平定汉族控制区有功,封王的名
称用了“平西王”、“平南王”这样的名分,大家能感到这样封法的幽默感,而
评书《岳家将》里则还有“扫北大帅岳雷”云云,取名属于大致一个思路,都要
大气、贴切,不过只有打仗的时候才会产生这样的名号。
北湖的北岸是块好地方,属于“湖之阳”的位置,太阳从南面的上方射下来,
在湖面上与微微的波浪一起,形成了柔和而温暖的反射,让坐北岸观景的人们身
上和心里同时产生很微妙的优越感,当然,这样的优越感是和南岸柳荫里总显得
晦暗、晦涩的人比出来的。
是的,比!这就是西国人当前心态的主要来历,大家都喜欢比,开始时比房
子大小和方位,比老婆的身段和面孔,比老爹的职位与资产,后来干脆比在不同
的城市里有几个户口几十套房子,比老婆之外女人的数量和长相,比干爹干娘的
资产。
知识分子圈子也不会例外,自古文人多自恋。到了今天,除了文人,还有理
人、工人、医人,诸如此类,都还继续属于当年所说的“文人”范畴,钱钟书先
生在《围城》里写到过文科之间的比,不过也还是先从工科开始,他写道:工学
院的学生看不起文学院的,文学院的学生里外文系的看不起中文系的,中文系的
看不起哲学系的,哲学系的看不起社会学系的,社会学系的看不起教育学系的,
教育学系的学生没有学生可看不起,只好看不起系里的先生。
钱先生对于自然科学不太了解,据说他当年考清华数学得了极低的分数,即
便不是吴晗理直气壮的0分也相差无几,所以,钱先生无法对理工科的这个“看
不起”的半序进行一个准确的排列,其实,理工科里面,理科生看不起工科生的
“有奶就是娘”的实用主义技术路线,工科生也一样看不起理科生的“百无一用
瞎白话”的过于宏观理论性的内容,说是探索宇宙奥妙人体密码,但是也没见着
理科生真的发现什么有用的玩意嘛,而落实在西国自己培养的理科生身上,那更
是“千无一用”了,非得那些飘扬过海的理科生才偶尔从外国人那里拾些牙慧回
来,也还是先紧着能帮着国家造武器的那些才,他们算尚能派些许用场,而纯粹
理论研究的就哪里凉快哪里歇着去。
只是,在文科生的眼里,这些理呀、工呀其实是一张呆呵呵的面孔,江湖人
称“理呆”,和“文傻”形成鲜明的对照。这边理和工相互之间打得不可开交,
而在看客眼里居然是没有区别,使得这架也打得格外没劲了。
理科里面,则据说是按照数理化天地生的顺序排列,这个顺序里,数学是一
门关起门来自洽的学问,说自掐也可以,因为整个数学的基础——集合论,也被
康托尔搅乱得一塌糊涂,但是不管怎样,如果不去过于较真,数学算是最严谨了;
物理就要糊涂些,要从观测数据入手看规律,而你的规律和我的规律可能要差一
个小数点后面的数字,于是,物理学家就会打起架来;相对于物理的“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的大尺度以及后俩的基本粒子的小尺度,化学倒是人间烟火些,化学
家和厨师的相似是所有学科里最贴近的,开始由炼金术师们创立的这门学问除了
分离清楚了元素算是巨大基础性贡献,元素之间的反应则需要这外界条件那催化
剂,总之,条件稍一改变,结论就得改写,所以,据说很多化学家都被迫成了烧
炉子的高手,多“烟火”呀,而且尺度也是可观测的,最后,化学家一个个修炼
得能在煮面条时控制好酒精灯的火焰,知道多长时间煮开,精确到秒,怎么配方
才煮得恰到好处,这大约就是化学家的主要用处了,据说有数学丈夫经常抱怨自
己的化学老婆有做饭的大本事却在家不做饭的,而化学家老婆则反唇相讥说数学
家有那么多闲工夫都不做我忙得不可开交为什么要做,化学家们有理由经常被物
理学家嘲弄,好在后来出现了物理化学和化学物理两个交叉学科,难兄难弟你先
我后地凑到了一起,相互看不起的心才算打了个折扣。
天文其实可以认为是物理的一个大分支,地理更等而下之,生物虽然搞的是
最高层次的事情——人体或生物体,但是却是六大自然科学门派里最稀里糊涂的
学科,除了达尔文开创的进化论还生物一些,后期搞的这些分子生物学啥的,不
是物理就是化学,动不动就上仪器,跟今天西国的大夫似的,如果没了验血验尿,
就不会看病了,生物则是没了物理化学设备,没了试管溶液简直就做不下去。所
以,每当出一期《科学西国人》的封面照片,只要上面是生物学家,就必得穿上
化学家穿剩下的旧衣服——白大褂,在实验室里摸着仪器拍照。对了,上一次这
样的封面,要掏20万元的,明码标价,不过刊物开出的发票可以从科研经费里报
销,而且其中20%的回扣可以直接拿回自己家,对于经费多的科学家来说,这笔
买卖还合算。
管理科学家都觉得管理科学理应是数理化天地生后面的老七,自己说自己是
管理“科学”,但一直在自然科学里都没有“正房”的地位,西国科学院(以下
简称西科院)院标里有六个小齿轮,在管理日渐甚嚣尘上、后来居上的时候,居
然还真有管理学家去院里游说,希望考虑在六个齿轮的基础上再多加一个变成七
个,他们还拿来12万字的论证报告,说某国某国就单独考虑了管理学的地位,修
改了图标,且在正式文本里进行了特别说明,而作为文明大国、古国的西国,管
理思想从公元前3000年就产生了,也不能落后于形势呀,实际上,西国本土的研
究在数理化天地生方面无法和外国相提并论,但是可以通过西国对管理科学的重
视,建立起西国特色的思想体系呢。而且,西国技术院已经设立了一个崭新的
“管理学部”,也是一种跟国际接轨的态势。
负责接待的西科院综合局小李是个胖胖的25岁姑娘,她在会议室里看着这些
管理学家们一副神色紧张、神情认真的样子,打心里笑出了声:一个存在了几十
年的机构图标改动是很大的事,竟然还有人打这主意,真是无聊。不过,心里这
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见主持接待的领导向她点头示意,她就指着图标对大家
说道:“范院士、王研究员,谢谢你们的辛勤工作。我们研究了各位大家的提议,
这么理解不知道对不对?其实,管理科学在我们的院标里不是没有体现,你看六
个齿轮中间围绕的那个部分可算所有科学门类的中枢,其实很完美地体现了管理
科学的地位,那就是所有其他自然科学都应该一起尊重的,甚至要接受指导的,
实际上管理科学使用的方法也和其他六门自然科学紧密相关呀,这样解释不知道
是不是合适?”
几个管理学家面面相觑了一下,想想也对,最后,一位毛发不多,且在头上
呈半螺旋状分布的王研究员出面说道:“你解释得好啊!这充分说明管理科学的
地位与作用,不过,以后再解释这个院标的设计时,可否有个正式的说法?这样,
我们也好给做了这个项目的主家交代啊,要知道,做这个项目我们特别立了一个
专项,从科学委员会那里要了85万元西币呢,当时就说这个项目的主要成果之一
就是提请西科院修改图标,我们也要给科委一个交代,而且了,去年3月大家也
和我们西科院的傅副院长说过,他当时是连连点头的。”而所谓的傅副院长的支
持只是在吃自助餐的时候王研究员凑上去说:管理的地位得在全方位凸显,包括
经费比例、人员比例、各类标志等,傅副院长在王研究员罗里吧嗦时刚好在用调
羹喝汤,点头的次数也就多了些。
小李才不管这些呢,只是想打发走这群心怀鬼胎的学者,就连声说:傅副院
长最近到德国公干,回来后一定请示他,争取把这件事做好。
几个管理学家见话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就起身告别。
小李送走这帮人之后,微蹙了眉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对同事说:“以前搞
哲学的就闹过这么一出,那个时代国家领导多是哲学家,这块中枢地带就被他们
抢了去解释,当时就告诉他们说中间那块就是自然科学的大哥——哲学——独一
无二的位置,设计的时候就给留出来了,不用争。结果,搞哲学的人好不容易淡
出了江湖,又换成了管理科学家们来争,下一拨还不知道是什么学科的再来要求
上位呢。”
同事笑笑:“这群院士、教授的,平素里看着一个一个贼精,到院里争取起
经费来都表现出极高的情商。怎么在这没啥实际用处的浮名上面又糊涂得可以呢?
一个图标有啥好增减内容的,又不是真金白银。”
小李听罢,转念又想到了很多的东西,自言自语道:其实这些半大老头只有
在这时候才显得稍微可爱些,真在争立项争经费时和商人倒没啥不同,反而面目
可憎啊。
2
在西科院院部可爱过那么一次的王非非研究员此刻正在北湖宾馆的“秋天会
议厅”主持西国科学基金委员会(简称西金委,英文则仿照米国的说法,用了
Science Foundation of Ciguo,简写为SFC)“复杂事件危机处置管理”(简称
“危处管”)重大专项第三组的中期汇报会。北湖宾馆共有四个中等规模的报告
厅,用了四季做名字。最大的报告厅名字取的更有气势,叫“中央报告厅”,一
般500人以上的场合才会用到。
作为第三组组长的王非非此时面沉似水,原本精心梳理的半螺旋状头发也彻
底乱了,呈现出混沌的状态,如果将其无限放大,则好像是从南美的那只假设里
的著名蝴蝶翅膀煽动后在北湖上空卷起的飓风。他的角色换了,也就不再继续扮
可爱,而是成了王怒怒,他主持完上半场汇报会之后发现,尽管三令五申,还是
有几个项目主持人缺席了本次中期汇报会,或者仅派了研究生前来点卯。
在点评时,他对着各位报告人狠狠道:“国家花了一个多亿的科研经费来支
持‘危机处置’这个重大专项,可是,作为项目负责人的有些教授连个基本态度
都没有,如何对得起国家的重视和投入?!我希望这些项目的报告人回头告诉项
目的负责人,要补写一个无法与会的说明。尤其是,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要事
先请好假。”
王非非兀自在那里发狠时,后排的人也没闲着,来自湖湘大学的许下教授对
身边的老朋友东海大学的张爽教授悄悄嘀咕:“一个亿的经费,多数都会被你们
大专家的部下分走,你对着这些只是喝到汤的项目主持人发什么威啊!”
张爽悄悄回到:“你看看这个重大专项的全部项目列表,这位王大专家自己
手下的一个副主任就分走一个重点项目,150万西币,还有仨人得了一般项目,
加起来又一个150万。不客气地说,他们一点研究基础都没有,纯属蒙脸抢钱。”
他还要继续开小会,眼观八方的许下教授做了个“嘘”的姿势:说到要紧的
了。
做完批评后的王非非转而说到集成平台大项目的设置问题:根据我们七个专
家昨天晚上的连夜讨论,在各位项目参加者前期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西金委准备
从今年开始增设更大的“集成项目”,将大家的东西尽量集成在三个主要的平台
上,第一个是危机信息总平台,第二个是虚拟现实平台,第三个是危机预案平台,
经费总额度在3000万西币。这是整个重大专项的顶层设计时就说到了的,现在已
经到了实施的时机了。刚才我注意到这个会议厅是“秋天厅”,很好的寓意,我
们的收获季节就要来到了。
底下还未知底细的项目主持人们听到项目发布的消息时,纷纷睁大了眼睛:
好家伙!管理科学居然能列如此大规模的项目,可谓前无古人了。但是,再听完
王非非关于秋天的抒情,大家的眼光也就在自己的眼眶里一闪而过,原本睁大了
的眼睛顿时暗淡下去,知道这事和自己没啥关系,心说:“秋天对于你们大佬是
收获的时候,对于我们这些人只是肃杀啊。”不过,有心眼活络的已经开始推测
着可能得到这些大规模集成项目的人选,看看是否和人家熟络,午餐时不妨就先
去套套近乎,说不定也有希望分一杯羹呢,回去交代,那也是“参与了国家级重
大集成项目的研发”,好听着呢,哄自己学校的领导肯定没问题。
而张爽则对许下撇了下嘴:人家怎么激动都正常,知道必能摘花而归,咱哥
俩该洗洗去吃自助餐了吧。
秋天厅汇报接近尾声的此时,距离吃饭的12点还有半个小时,而北湖宾馆
“冬天厅”的气氛却到了冷冰冰的程度。这一场的主持人是刘铁口,西国安全技
术研究院(西技院)的前院长,这次重大专项七大专家之一。
刘铁口很感谢老爹给自己起了这样一个名副其实的名字,根据刘铁口经常挂
在嘴上的说法,上至西国总统,下至城市地铁的安检员,都听刘铁口讲过课。实
际上,他那依然风姿绰约的夫人就是上大学时在火车上偶遇、凭借一张大嘴给说
到自己家去的。那时候,他家在农村,家徒四壁,老娘长期患病,而女方的父母
则在省城,家庭之间的差距显得有点大,所以,当结婚概率还在未知之数时,丈
母娘与老丈人准备五百里迢迢地来老刘家做事先审查,他就动员了全部智慧,暂
时和村长家进行了兑换,看过家后,女方父母非常满意,老刘家居然还算得当地
的殷实人家,自己在省城也只能算是一般家庭,也就对俩人的婚姻大事没做阻挠。
当刘铁口成了研究院院长之后,说起自己的危机处置经验,总把这一段神来之笔
的经历作为自己和危机处置有缘的例证,说“我大学时代就会危机应对和演练
了”。实际上,他后来在当院长的时候,给诸多矿长们出的危机应对方案,差不
多就停留在这个层次上。
当然,刘铁口的危机公关技巧在将美女娶回家后,不再是女友的夫人还是逐
渐发现了真相,不过,已经木已成舟,加上刘铁口再用自己苏秦张仪般的如簧巧
舌对未来诸般畅想,一畅想就是部级、总理级啥的,专机、专车、专人伺候,夫
人还是接受了现实。后来,这条舌头确实证明不是白给的,虽然没有上到部级和
国家领导的级别上,老刘至少还是在西技院里登顶成功,成为院长,而且一做十
年。稍有遗憾的是,退休前自己的大弟子江水平刚升任最末位的副院长,尚未到
直接接班的程度,最后换上了一直和自己不对付的副院长梅他,刘铁口颇受了一
番冷落,但是这次国家立了这样一个重大专项,自己想方设法进到了专家组,还
有“夕阳红”的剩余力量可以散发,内心里也一扫退休后无人理睬的尴尬,各地
项目主持人或者想当主持人的纷纷来电邀请他前去指点,颇受尊重的意思,还可
以带夫人同去,日子倒也滋润。这次中期检查,自己给三个弟子争取来的项目实
质进展都不大,都用了之前给企业、地铁公司做的所谓横向项目内容来凑数,他
在排列这些项目到不同汇报组的时候还颇费了些脑筋,把两个项目都安排在自己
做主持人的小组。
接近万全的安排,还是出现了几近不可收拾的危机。
当《有轨交通风险评估方法与模型研究》的主持人、刘铁口的关门女弟子曲
零零报告完之后,一个刘铁口觉得特别面生的教授起来质疑:曲博士好,你在报
告里提到项目组成员在米国著名的“安全大会”上发表了大会报告,算作项目的
主要成果表现形式之一,可是我也参加了这次会议,知道它很大,每次都有几万
参会者,根本就没有大会报告啊,事实上也不可能有大会报告,这一点不知道你
能否解释下?还有,你说要做评估方法和模型,我没有看到在哪里啊?能不能明
确下什么方法,什么模型,哪怕都不是你自己的呢。
曲零零以前还真没见过这阵势,这俩问题都显得过于尖锐,让她一下子摸不
着头脑,她就使劲看现场做主持人的导师,希望能给帮帮手,但是,刘铁口没有
回头看她,还特意加了一句:是啊,你再把主要贡献的那页PPT展示下。惊慌失
措的曲零零听到这句指示,抓紧开始翻页,同时脑子里开了锅,解释的时候有点
语无伦次:风险评估的方法我们搜集了十几种,正在比较,看哪个评价有轨交通
风险比较适合,这个这个,还在尝试。至于那个安全大会,我们可能对报告性质
的理解不太一致,我们希望什么时候请您来做个更深入的交流。
那人没理最后一句,直奔了对于方法的回答:是否可以理解为你们到现在都
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没有方法,也就不可能有模型呀?!我知道了,你不用
再回答了。
曲零零心里那叫一个恨啊,自己这几年出道以来,由于导师护着,人也还算
长得周正,在哪里总是受宠的对象,很多学术场合都被学术界的老爷子们亲切拍
拍肩膀叫成“美女科学家”的,从来没被人如此质问过,而且这次的听众全是教
授博士,也就少数几个小研究生,这脸真是没地搁了。她随后又怪起自己的母亲
来,开始起名字的时候准备用“伶伶”来着,母亲说不创新,这下用零零倒是创
新了,可是曲线绵延之后,最终却归了零啊,而且是归了两次。
在下一个报告之后,刘铁口趁做评述的机会,从侧面为自己的弟子做了一个
解释:“对于科学家来说,方法的研究其实是最难的,我这辈子就想在安全研究
上创立一套方法体系,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点的方法,但是,最终也没有做到,而
目前我们所采用的风险评估方法,说句实话,也没有中国学者的贡献,甚至没有
华裔学者的贡献。所以,如果能选好、用好方法,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们做
研究也不能追求几乎不可能的目标。”
说到最后,自己也没了自信,由高声变得低语,四面的教授博士们都和熟识
的同事朋友对了下眼神,大家的意思很明显——他原来也知道寒碜啊!
而更大的事还在后面。
在夏天会议厅,刘铁口的另外一个半徒半同事的师波博士开始汇报时,刚才
还在冬天厅里质疑曲零零报告没有学术贡献的那位老兄再度出现,就如一只潜伏
捕捉猎物的狮子,悄悄地坐在了后面。报告结束,他立刻举手要求提问,被主持
人许可后,开始了精准攻击:我刚刚从冬天厅过来,听完了你的同事曲零零的报
告,我惊讶地发现你们带来的PPT是几乎完全一样,除了第一页的项目题目和主
持人的名字不同,剩下的内容没有任何区别,我不知道是谁抄谁的,也许是她抄
你的,可是你们俩的题目也不一样呀。你研究密集场所,她研究有轨交通,总还
是有区别呀。我真的看不懂!
整个会议室顿时一片肃静,好似蝉儿突然不再鸣叫的无风夏日,报告人的汗
直接下来了,连说“对不起”的话都想不起来了,而主持人也呆在了现场。听众
们更是嘴角微扬,想笑又不敢笑,不笑又憋不住。可以想象得到,每个人回到自
己的课题组之后,整个大笑话将如何在业界流传了。一攻即下的挑战者鄙夷地看
了一下四周,昂昂然离开了现场。
也许正应了四个厅的名字,秋天有点肃杀,冬天略有些严寒,夏天充满热辣,
而春天厅的气氛一开始就很友好,这个汇报场次由“危处管”重大专项专家组组
长钱为樊院士亲自坐镇,做汇报的5位项目主持人聚在一起之后,才发现相互其
实都认识,两个重点项目的主持人一个是华清大学危机处置中心的副主任,另外
一个则是西方科技大学自然灾害实验室的副主任。钱为樊院士同时任两个实验室
的主任,再看3个一般项目,2个也来自这两所大学,唯一一个似乎是无关的也来
自西科院电脑技术研究所,主持人毕业于西方科技大学,再深入一谈,发现居然
他以前和钱院士的学生在同一个宿舍住过3年。
最后这个唯一的“外人”和大家相互交流完这些内情,不禁笑道:钱院士,
咱们这次汇报会不成内部讨论班了嘛。我这个算汇报,大家算师兄弟交流。
钱院士没接这个话,只是说:一会西金委管理学部主任过主任也要来呢,这
个重大专项立得不容易,也亏了他一直大力支持我的提议。所以,我们要向人家
展示下自己的工作,希望还是要为国家的危机处置事业做出有价值的贡献。这人
一看话锋不对,抓紧跟着转移话题:那是,那是!这次汇报我很幸运,本来就是
专程请钱院士来给指点都不一定能行,居然在汇报时碰上了,荣幸荣幸。
说话间,过主任提前5分钟来到会场,他是个诙谐的人,一看整个会议室济
济一堂,都星星卫护太阳般地围绕在钱院士周围,开玩笑道:老钱,还是你的魅
力大呀。对了,你们这些小年青知道钱院士名字的来历吗?
大家纷纷回答:不知道,过主任您给说说。
过主任挥手指了指钱为樊,又划拉了一下整个会议室,朗声道:樊是钱院士
母亲家的姓,取名的时候本来要把钱和樊连在一起说,用“维系”的意思,结果
登记名字的时候,给登成了“钱为樊”,我第一次咋一听还以为取整个名字是
“挣钱为了吃饭”呢,后来知道了,打趣老范,如果是母系占优,也许就成,
“樊为钱”了,吃饭是为了挣钱。哈哈,哈哈。
大家也都跟着打哈哈,实际上,屋里都是钱院士的学生辈,关于名字的故事
都听了不下40次了,再为一个老事儿而笑,脸上的肌肉都得僵硬了。
3
刘铁口带着稍微有点沉重的脚步回到自己的房间,途经一片柳树和小池塘的
院子,微风轻拂,景致优雅,但是,心情没了,就啥都没了,风月宝鉴里美女转
个面都能变成骷髅,何况此地常见的景致呢。
他叫了曲零零和师波一会儿过来,说:“你们俩坐,两个意思。一是晚上七
个专家和西金委管理学部领导的碰头会上该怎么解释今天发生的事情,这个我拼
着这张老脸去说吧;二是你们回到院里,得给自己争取到一些做科研的时间和机
会,西金委把这么多经费拨给了你们,虽然说大家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们也
要自己争气才好。”
曲零零面对窘境还没醒过味来,完全麻爪,啥都说不出来,女人做起危机处
置来,还是没有男人的狠劲。师波见前领导黑着脸等回话,只好硬着头皮道:
“刘院长,如果其他专家不提此事,您还要主动提吗?”
“不要再叫我院长,我已经不是了!”刘铁口提高了声音,吓师波一跳,
“现在院里的主要问题是梅院长让你们每个人都要成利润单元,没有横向的企业
行业项目你们连工资都发不出来,天天愁工资,怎么做科研。我以前管这个院的
时候还是半额拨款呢,你们只需要给自己发一半的工资,现在是0拨款。如此下
去,西金委来的项目经费又不能用来发工资,可是这类项目又如此重要——毕竟
是国家级项目嘛。所以,也得想个办法让梅院长了解到主持国家项目的难处,得
给你们时间呀。”
师波说:“梅院长觉得我们院既然是企业化的,就不要去做理论性项目,这
个他已经强调过多次了。我们现在非但要从项目里交人头费,连办公室、水电都
要按实际产生的费用上交呢,那些原来部里拨来的钱都去了哪里啊?!”
刘铁口道:“你们哪里知道。部里开始搞‘重大人才计划’,让院里也要从
海外引进正教授级别的人才,可是部里又不说多给钱的事情,梅院长肯定憋着这
些钱用来引进呢。听说梅院长的两个师弟已经进入视野,正在洽谈,下一步就要
引进,一来就是年薪150万,给住房给办公室用房,部里每年固定下拨的钱还不
一定够用呢,你们呀,下一步恐怕少不了要成炮灰喽。”
“啊?”曲零零就是一惊,“我们自己养活自己都不够累的,要弄个西金委
的项目还得您老人家费心费力的,就这样还得养活海外来的牛人啊?!他是来吃
人的吧!”
刘铁口面色一沉:“小曲你不能这么说!重大人才计划是国家的安排,和你
们现在承担的重大项目计划一样,都属于顶层设计!不仅是一个部里的事情,你
们不要这样枉议!好在这几年我这里还能给你们创造些拿项目的机会,我要是不
当这个专家了呢,你们又该怎么办?多少大学里的老师盯着国家级的项目,评职
称、申请奖励,都要靠这个。你们居然就能做成这样。”
师波不服气道:“刘院长我们也不用过于自责,钱院士那边的项目金额是您
的两倍还多呢,我也没见他们做得比我们强多少。”
“好了,不说这个。你们俩的汇报PPT是怎么回事?”刘铁口继续问回正题。
曲零零不好意思道:“这个怪我,我最近装修房子实在是没时间,就暂借了
师波的PPT,本来想着差不多同一个时间报告,哪想到还有两边跑着听的。哦,
对了,那人一定是故意的。”
师波苦笑道:“零零你才看出来呀!”
刘铁口道:“那我知道了。你们回头打听下那人是谁?哪个单位的?他怎么
会在这里?是不是目前也在主持这个重大专项的项目?即便是主持,也肯定是一
般的小项目,明明我就不认识他嘛。这个重大专项一共一个多亿,这第一轮才放
出来3000多万,还有更多的经费呢,也许那人会申请下一步的重点项目。要知道,
这个重大专项中所有项目的申请都实行专家组任一专家的一票否决。”说到这里,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
“对了,下午还有我们院主持的重点项目汇报,江水平呢?我打过几次电话
都关机,怎么搞的!你们一定提前把今天上午的形势告诉他,让他多加注意。”
江水平目前是“西技院”的副院长,刘铁口的大弟子,正主持一项“危处管”
重大专项的重点项目《复杂灾害事件多层次分类与危机能力评价》,而下一个更
大的集成项目——危机预案平台——的唯一候选人也早就确定是他了。
4
中午的自助餐还是丰盛的,不过,因为上午不少人已经过了堂,总体也算不
得气氛友好,所以,有的人吃得兴高采烈、神采飞扬,有的人则吃得垂头丧气、
满目沧桑。
学术界其实是靠智力和尊严寻找存在感的一个特殊界别,科学家们通过自己
高超的智力水准获得具备领先性的科研成果,然后在同行中赢得尊严和尊重,这
是正常的学术道路,但在近些年来,西国却越走越歪。
西国学术界目前正面临一个转型的关键时期,在新的更好规则却还没有逐步
形成的前提下,原来那些好的传统却差不多丧失殆尽,评价科研不再用工作本身
的科学或实用价值,而是通过工作赢来的外在东西来获得进一步的资源份额乃至
分配权。所以,在没有什么像样的科研成果的情况下,还要设立各类奖项,每年
都发,使得西国科技进步奖已经成为一个在业内臭不可闻的奖项。但是,因为是
国家级的(国家最高科研管理机构——科技与工程部主管),大家还是趋之若鹜,
而真赢得了奖项,还是有很多看得见的好处的,比如可以去申请更多的其他名头,
最终夺得领域中更大的话语权,且同时也相当于夺走了别人手中的话语权。
按照西国的潜规则,如果能运作来科技进步一等奖,则头两名获奖人基本可
以入选西国技术院的院士;如果得到二等奖,那些特别会运作的学者就会有希望
进入西国技术院当院士,那些运作水平稍次的则没有机会;如果老兄你连个二等
奖都运作不来,说明水平一定很差,肯定没机会当选院士。
所以,在西国学术界,运作能力是第一位的,智力因素则退居很不起眼的一
个位置,有人还特别总结了“西国式情商”的特点,有“紧贴上面”、“猛踩下
面”、“自吹对吹”等等,和“西方式情商”形成鲜明的对比。但是,尽管如此,
学术界毕竟还残存了一些通用原则,大家内心里依然看不起那些运作性、战略型
科学家,只是由于他们在现实中赢得了资源分配权,并从而毫无客气地占有了大
量资源,大家表面上只能去尊重这些人,以求谋得自己一点可怜的学术空间。由
于类似的状态在三十多年里不断积累,这种矛盾的心态愈发纠结,居然在西国知
识分子里面成常见病了。
京城里有个科学家大量云集的东关村,该地区最大的东关村医院在治疗科学
家病人的时候就发现了大量人格分裂型案例,因为有段时间多到每天都会有这样
的病人来,医院干脆专门为这些学者、科学家设立了一个“人格分裂科”,挂号
时一看是教授、研究员、博士、研究生又面色沉郁的,就直接给分诊到“人格分
裂科”去,就像呼吸急性综合征患者多时专门设立了一个“发烧门诊”一般。而
大夫初步诊断后,给大家开的第一张诊单一开始也不是一般的验血验尿,而是检
查思维、心理和语言、文字之间的差异性,所以,检验设备也是这个科里的人自
己组装的,一旦发现患者所言非所想、或所写非所思,就基本可以诊断为“人格
分裂”,随后给予特别治疗。据说,这个科的创始人因为对这个病症的连续十几
年的观察,论文发了2篇Nature,3篇Science,6篇Cell,前年已经候选过一次医
学院士了,今年他也再次申报,很可能下次就能当选。他自己私下里和学生们说:
“我们得感谢各位患病的科学家!更应该感谢西国科研管理体制!否则我这个连
手术都不做好的医生,内科不行,眼看眼就要被医院靠边站了。现在还能碰到一
个新方向,还能评院士,我真的很知足。”
确诊的患者一般医嘱都是建议休养两周,两周内远离“科研、项目、经费、
论文、专著”之类的词汇,如果效果不明显,则建议患者前往京郊蔬菜基地种菜
一个月,根据目前的记录,一个月之后人格分裂症状会明显减轻,不过,由于和
50年前收容学者科学家教授们的“四六干校”比较近似,但是属于个人自愿的升
级版,大家戏称新千禧年的“六八干校”,为避免直接去精神病院,大家都希望
能先进入这个地方休整下,说不定就好了,而根据医院对病人的随访,治疗后家
人都说“正常多了”,这个科已经在东关村声名鹊起,竟然成了东关村医院最有
利润的科,眼见就要成立一个国家级“人格分裂”重症实验室了。
“重大计划”的设立也是这样,所有人都幻想着自己能分得一杯羹,但是又
忧虑不一定能轮到自己,所以,在专家面前大行拍马溜须之能事,但是在二三知
己相聚时,又一起大骂这些专家祸国殃民,毕竟,这个重大专项不是研究面向利
润的企业管理,多一壶少一壶不性命攸关,也不是研究促进生产制造营销的效率
管理,提高一秒减缓一分没啥根本性影响,而是面向救援、救助、救赎的危机处
置,里面会涉及到大量人命,稍有不慎就可能变救人为害人的。
许下此时和老朋友张爽在自助餐时找了一个背人的角落讨论这个问题,张爽
问许下:“老弟,饭前虽说集成项目咱们这样的小虾米没戏,但是你不想凑前一
步,说不定就能……”许下做了个数钱的姿态。
许下笑道:“不是不想,是不能乱想。我老婆以前在东关村医院工作,说那
些到‘人格分裂科’看病里的科学家也挺可怜的,每每都咒我科学良心坏了就去
六八干校,我还是想老老实实过日子,把自己搞分裂了又有什么意义?唉,对了,
老兄你可能不知道,王非非也去过‘人格分裂科’,好像是来看病,后来又说只
是来调查下科学家的情况,没张开口,但是我看他也快去六八干校了,要不就是
直接跨越这个门槛,去精神病院算了。”
张爽道:“不至于吧,看他今天还挺知道自己位置的,那不很专家范儿吗?”
许下的消息灵通:“哪里哪里!你只在这里看到他牛气冲天罢了。他去院部
时奴颜婢膝;因为老想申请院士,每每对学部院士的马屁拍得山响,而回到他有
话语权的区域,又是颐指气使、盛气凌人。这样的人,‘人格分裂’科可是期待
很久了啊。哪一天肯定有机会被家人送进去,到时候都由不得他。唉,你说咱西
国学术界咋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呢?”
张爽道:“这不也有我们这样的老实做学问的嘛。我们不主动拍马,老老实
实写申请,听天由命等结果,最后不也还能分一杯羹嘛!然后就紧着我们自己的
能力做,虽然是蚂蚁啃骨头,可也总比浪费公币的那帮人强啊。”
许下:“好兄弟,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都一起快乐生活!保持健康!”
张爽:“为了健康,喝果汁,干!干完了说不定下午还有好戏看!”
“好!干!看!”聊罢,许下也释然了很多。
5
正式场合的学术交流和老朋友间的叙旧往往是联系在一起的,和西方国家的
学者不同的是,西国学者间的叙旧还多了一个直入房间的方式,而西方国家学者
们是把房间当成一个私人场所的。刘铁口专家就把自己的房间作为私人密谈的重
要所在,张爽和许下这样的老朋友见面除非有秘事要聊,一般就在吃饭时或者利
用正式的学术报告地点进行交流。
外地来首都的参会学者由于多住在北湖宾馆,回房休息的居多,直接从城里
出来的参会者就多在大堂的沙发上坐着聊天,也有到北湖宾馆院子里变看景边聊、
边散步边聊天的。聊的内容就五花八门了,家庭、学术、房子、位子都有。
就见宾馆大堂角落里一位一般项目的主持人田梦真教授取出自己的笔记本电
脑,指着会议的日程在给围绕在身边的团队成员布置任务:“上午你们仨分别在
另外3个会议室听大家的报告,记录的东西还需要再整理。到了下午,会议室会
合并成2个,李智和杨慧慧,你们在春天厅听完整个报告,司马博士,你和我一
起在秋天厅里听报告。晚上我们回城后在我的办公室集中评述下午听到的报告具
体内容。我希望大家都从以下几个方面阐述这次重大项目检查会的内容:1,报
告者目前研究的情况好不好?如果确实让你发现兴奋点,请告诉我好在哪里?如
果听得没劲,你也要告诉大家报告人的研究坏在哪里?2,研究中是否包括方法?
有没有出现复杂事件分析的新方法,抑或苗头?3,报告人所主持项目的下一步
将要研究什么?4,他们当前的研究对我们正在做的研究有无启发?什么启发?
大致这些,我还希望你们能够在我想到的这四点上再有所发挥。”
看弟子们纷纷记录,田梦真长出一口气:上午的进展报告实在是太差了,几
乎没有什么亮点。这种一只大狗从国家咬一大口钱下去,然后群狗分食的做法太
没效果了。整个的管理项目与学者们一直的研究兴趣无关,只与有钱无钱有关。
这一个亿扔下去,一点积极的效果都没有,一般地,等这棵树倒钱散完,群狗们
又再奔向下一堆屎,如此已经反复很多年了,还有意义吗?!
所以,尽管郑重其事地给弟子们布置任务,田梦真还是掩不住满眼的失望,
每每国家出一个重大研究计划,一般的结果就是这样;那些在体制下苟延残喘、
不得不把自己变成万能学者们的博士教授们只好从一个重大跟向另外一个重大亦
步亦趋,亦步亦趋,从中或捡拾一杯残羹,或者幸运者能吃到带骨头的一碗汤,
肉决计是不可能获得的,只有大佬的代理人,也能掌握一部分话语权的人才有希
望在大佬的垂怜和照顾下吃到有肉的部分。而那些学术大佬们,则是各类重大计
划的发起人,他们每每盯着国际上学术界的热闹所在,再结合所谓的西国学术市
面上有希望在近期被贩卖的货色,出一个题目,接着就开始了忽悠国家不同科研
资助机构立项的历程,他们擅长组织忽悠团队,比如这次“危处管”的重大计划,
七位专家分别来自华清大学、西国科学院下属的两个研究所(自动控制和决策科
学)、西国安全技术研究院、京北大学、西国人民大学、西国危机处置专家组。
而这个重大计划的主忽悠人则是华清大学的钱为樊院士,换句话说,这块领地是
他先撒下的尿,经过他邀请和允许后,其他六位专家也算是被特许在这块草地上
吃草,但是,大家一定要懂规矩,先得承认下这尿骚味的存在性,并逐渐习惯下
来,才能尽可能多地吃到草。当然,尽管这泡尿尽了钱院士的力去最大限度地撒,
撒得还算比较广泛,但是也总还是有尿味弥散不到的地方,未被挑选出来的羊群
也偶尔能在边缘上吃一口。
七位专家中,刘铁口一直在传统安全管理领域的科研机构做领导,科研也早
不做了,开会对于他本人而言是真的学习,可是他坐的却是评判者的位置,且从
这次严峻的局面看,他还要承担为自己学生劣质科研成果奋力辩护的角色,要说
老爷子退休后的日子过得也真够不容易的。西国人民大学的专家孔教授只是因为
一直在做大数据方面的研究,而危机处置中一大块工作是数据处理,这样就吸收
进来的,他本无意在众多专家口中夺食,所以开会时三次倒有两次不来,但是尽
管如此,帮凶的角色总还是要做的,所以,每次的会议要形成决议时,他也从来
不表示意见,只频频举手同意而已;京北大学的王心累教授来得更是奇特,因为
钱院士一定要拉一个京北大学的教授参加,但是糟糕的是,京北大学在危机处置
方向上的教授实力又不足,最后,总算是找到了做心理学研究的王心累教授,危
机处置好像也缺不了心理学嘛,而京城师范大学的心理学以及西科院心理学研究
所的那几颗还有些学术名气的葱不是钱院士喜欢的菜,“京北大学+心理学”就
成了钱院士的必然选择,当王心累教授被钱院士召唤的时候,还丈二金刚摸不着
头脑呢,怎么想自己都不应该入选,可是鬼使神差,居然就成了一亿经费的七个
有决策权的专家了。专家组里面唯一的一位管理科学领域的专家王壮久作为西国
科学院决策科学研究所的所长,本来一看到能进入危机处置的专家组,第一想法
就是想浑水摸鱼也大捞一票来着,可是因为刚刚在第二次申请西国技术院的院士
时失利,且答辩时被人嘲讽为“在管理科学的15个方向上都有建树究竟算是干啥
吃的?!”而沮丧不已,再往危机处置方面插手,那就是16个方向上都有建树了,
其实是给自己添累赘,加上钱院士撒尿圈地的欲望路人皆知,思考再三,选择了
进入专家组,但是以缄默为主,倒是和西国人民大学的孔教授都成了“徐庶进曹
营”,唯钱院士的那泡尿是瞻了。来自西国危机处置专家组的山蓬勃前部长本来
与学术界并无关系,算是这个重大计划中的外人,但是,钱院士想到自己忽悠的
这个新的重大计划总不能依然如以前的管理科学学术圈里人们常玩的“论文发表
——专著出版——学术报告——毫无价值”这条老路吧,于是,再三敦请山蓬勃,
而山蓬勃内心里也有隐秘的“官大学问高”的孜孜追求,最后没架住钱院士的热
情相邀,最后还是毅然趟进了这汪散着浓重尿味的浑水里来了。相比而言,王非
非则是千里眼顺风耳,钱院士一开始有这个动议,他就捕捉到了,然后一再请缨
出战新领域,钱院士本来是看不起这类一回国就自愿到各个相关领域当专家的人,
四处积极插手,唯恐哪个领域的好处忘了自己,积极地“符合国情”,而且,在
这个专家团队里已经有了西科院的人,加之都是京城的专家,外地一个没有,正
想去踅摸一个。但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嘛,人家迎来的总是一副笑脸,自己也不
好伸手打过去,况且了,越是这样自己寻来的专家,越会扔给块骨头就感恩得不
得了,也倒方便未来的运作,最后咬咬牙,也还是认了下来。于是,这个“危处
管”重大计划的七个专家,七个来自京城,六个与管理科学领域无关,也还是照
样组成了。
尽管专家的代表性显得宏大和周全,但是,院士组的草台班子也是草台班子。
这一年多来的进展在北湖宾馆一亮相就被大家看了个真章,一期的几千万花出去
了,并没有出来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西国危机处置真正需要的现代处置概
念、模式、模型、方法,尽管看上去是这个重大计划的核心内容,似乎一个无有,
更不要提什么危机处置的关键技术了,更是缘木求鱼,未可得之。
6
上午的报告会颇耐人寻味,中午时间各路人马也忙个不休,而下午上演的曲
目则更加让人兴奋。
西国的学术研究与其他各国不同,几乎所有人文社会科学的研究都是遵命研
究,领导心血来潮地出各类所谓的思想,而不少跟风学者就去想方设法论证思想
之所以能成为思想,领导的各级下属们则慌着去用实际的政策与作为来诠释领导
似靠谱似不靠谱的思想。西国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虽然有所区别,但是由于几
千年古老的遵命文化形成的套子已经深入骨髓,每每也要用领导的思想代替研究
者自己的思想,然后尽量去做遵命科研,这样,尽管自然科学进入西国100多年
了,却始终未窥得科学之门径。
这不,西国科学基金委的重大项目的中期交流会也不是学术交流,而叫“学
术汇报”,交流变汇报本来显得十分古怪,但是在西国却早就蔚然成风,非但科
学家对不懂科研的上级领导报告叫“汇报”,小科学家对大科学家的报告也叫
“汇报”。按说,学术这玩意儿是有各个学派或流派的,如果大家各自分属不同
流派,“汇报”云云简直就不可思议,好在自然科学里面学派还少些,都有一根
大致的脉络可循,偏离这一根主干的枝节或者叫做离经叛道的民科,或者叫做重
大革命性创新。而管理学科和自然科学还是存在巨大差异,即便在西方国家,也
是学派林立的,叫做所谓“管理丛林现象”,也就是说,你立几棵树形成一个小
的林子,我的树和你的树在模样或长短粗细方面略有差异,在主树周围也立起了
几棵,也能声称是“一片林子”。所以,要说在管理方面做到有所创新对于西国
这个创新乏力的国家而言,应该是有希望的,但是,糟糕的是,西国管理学家们
都以西方的管理理论为圭皋,根本不尿西国人自己创立的各类管理理念和做法。
有些以西国先哲老子、少子、白子、黑子们的理论作为招魂幡的各类回魂时管理
理论,虽然吆喝得似乎有声音,但是,其逻辑性太弱,少有科学的成分,基本还
处在艺术或者文学的层次上。
而西国的管理科学自然还没有形成有世界影响“丛林”,但是从西国科学基
金委员会到各个大学的管理学院,都闷着想弄一片西国特色的管理丛林,这不,
利用“危机处置”的这个重大研究计划,七位决定1亿元科研经费的专家们和有
管理责任的管理学部的以边主任为领导的二十几号管理人员也声称要形成“西国
特色的危机处置模式”呢,有建一片“危机管理小林子”的理想呢,而“一般项
目——重点项目——重大集成项目”的金字塔式项目结构安排据说也是奔了这个
目标呢。
所以,小项目要向中项目汇报,中项目要向大项目汇报,最后的大平台项目
则要集成所有这些成果,打包后成为“具有西国特色的危机处置模式”。而七位
专家就是负责各个过程打包的管理人和监督人,那些负责重点项目的主持人则是
打第一层次包的人。
刘铁口的大弟子江水平就是一个重点项目的主持人,这不,他刚刚开车赶到
北湖宾馆,由于上午在西国安全质量监督部汇报部里的一个项目,他手机没敢开
机,只是到达北湖宾馆后才开机看到师波的提示短信,让下午的报告要多加注意。
他轻蔑地笑笑,没理会这个提醒。而此时,刚刚进入会场的他发现距离报告
已经还差五分钟了,他扫视了一下四周,和自己的恩师刘铁口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刘铁口的眼神很复杂,但是,此时江水平却没有时间去领会,其实,即便提前一
小时领会,也都不可能对于结果产生些微的影响。
《复杂灾害事件多层次分类与危机能力评价》是江水平负责的项目,他开始
讲述了美、日、英等国对于复杂灾害事件的分类,接着介绍了西国目前的分类,
是把灾害划分成自然灾害、事故灾难、公共卫生事件、社会安全事件,他最后结
论说:西国的分类更为合理;对于危机处置能力评价,他则列举了人员、设备、
技术、管理这四个层次的分类思路,然后每个层次都又分了十几个不等的指标来
表征。大致如此了。
讲完的时候下午1点50分,刚好20分钟过去,江水平对于自己报告的时间把
握很有自信,这20年来的报告生涯使得他每次都能按时完成报告,他左右顾盼了
一下,希望看到赞许的眼神,但是,之间来听的学者们面沉似水,几乎没有什么
表情,而主持会议的恩师刘铁口也只从眼镜上面看了下在台上的弟子,没有什么
表情。
本来,下午的时段选择也体现了刘铁口对于弟子的爱护,正如上午把两个弟
子分开在不同的组且报告时间相差无几一样,下午1点30分开始的报告是听众们
最困的时候,最容易糊弄过去,他看江水平环顾,自己也环顾了一下,开口道:
感谢江教授的报告,大家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
中午给弟子们布置任务的田梦真教授坐在最后一排,见2秒钟内还没人说话,
鼓了下勇气,决定开口:
江教授好!我有三个问题:一、你说研究的最后结果认为目前我国实施的危
机事件四分类是合适的,说实在的,我很难理解这个竟然能够作为科研成果,而
且是重点项目的成果。而据我所知,国家所以选择这个四分类模式,是因为好找
到对应的处置部门,比如自然灾害中的地震找地震局、恶劣天气找气象局,如此
等等,但是,这恰好无助于综合危机处置,比如不知名的烈性传染病,类似于东
日本大地震这样规模的自然灾害等等,恰是任何单个部门所无法处置的,而当前
的分类直接指向职能部委,与综合危机应对背道而驰,上次奶粉添加三聚氰胺的
安全事件在分类方面已经带来很可笑的结果了,那就是让卫生部负责奶粉事件—
—它负责治病还差不多,关于生产和问责,不是它能做得了的。二、你所说的危
机处置能力评价,是将四类能力进行加总,我记得前总理说过一句话,如果计算
武器数量来比较实力大小,希特勒早就统治世界了,危机处置能力我想也类似吧,
人多枪多不见得能力高,还要和具体的事件结合。三、作为一个重点项目,我们
期待能够在理念或者方法上有些引领性的成果,尽管您在这里报告的内容还是中
期的内容,但是,我的个人期待没有得到任何满足,而比您这个小得多的一般项
目里,倒有些亮点,我也建议您在报告前去了解一些其他项目负责人的研究,应
该会开卷有益的。
江水平倒还没有怎样表示,而刘铁口却如坐针毡了。他从有点下垂的眼镜里
闪过一缕复杂的光芒。心里这么说,话却不能这么说:他转头对弟子道:江教授,
对于田教授的三个问题,你有什么回应?语气倒是显得格外宁静,这大概就是西
国当前科学官员和专家们的城府了。
江水平这才发现自己对于这次汇报会大意了,师波的提醒不是没有道理啊。
他以前在自己行业领域里报告,大家的评价都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怎么换
了这个科学家为主体的行当,烦人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呢。
尽管如此,回应还是要回应的,因为问题太狠。他用手梳理了鬓角的头发,
解释道:谢谢田教授的问题,您的专著我拜读过,很好。您之前对于我国很多大
专家商量后形成的危机事件分类的抨击,我也了解。其实,各国分类都不同,韩
国近似于美国,日本、英国则不同,我们在对比研究后认可了我国当前的分类模
式,我想也是一个结果,而不是没有结果。说到危机处置能力用了加总的思路,
应该说,有90%的道理,尽管一定也有反例说明这个加总的做法可能不合理,管
理的研究嘛,差不多有90%就不容易了,尽管希特勒不可能统治世界,但是美国
在全世界是老大总是不争的事实。关于您说到的引领,我们认为,管理更重的是
应用。
听到最后一句,在场的基金委管理学部边主任插了一句:江教授啊,你们这
个危机处置能力,现实中哪些部门用到了?用的结果怎么样?能不能说说?
江水平一愣,回答道:现在还在研究阶段,我们希望能有应用。
下面是5秒钟的沉默,看大家似乎眼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田梦真只好加了
一句:我国成立所谓的“危机处置办公室”看来是想让人想不到这个机构的存在,
因为分类时就已经注定找之前就有的那些老职能机构了,复杂事件还是传统处置,
让人只能摇头了。加总后越大的能力越高,也就难怪我们国家的稳定维护费用比
军费还高了。关于应用,边主任问到了,我也就不再追问。
最后,田梦真加了一句“浪费大家时间了,对不起。”
会场再次沉默5秒钟,其实这些问题以及再次对于报告人回答的回复加上边
主任的问题,已经把这个耗资150万元的项目彻底否定了,但是,西国的事情一
直很奇怪,哪怕科学界,你看似把对方从根上打趴下了,但是被打者其实是死而
不僵的,过了一段时间,即便是面对同一拨人,做“劣质科研”、“浪费公币”
的学者依然很自信地继续在圈子里高声喊喝,从容得很;倒是曾经质疑的人会不
好意思,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学术上太较真了呀,怎么也得让人在面子上过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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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2 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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