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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曾泳春
昨天在空荡荡的学院楼我的办公室看文献的时候,天正下着大雨。这场冬雨已经下了几个月,下得看不见源头也望不见结尾。我在办公室里看文献,很惬意地把文献堆满了桌面——放假了,也不会突然有学生一敲门走进来了,所以我很放松。窗外有哗哗的雨声,打印机嚓嚓地在打印一份文献,两种声音混杂在在一起,令我有些茫然。这份文献是我心仪的科学家Yarin写的Review,很长,我看着一行行的方程从打印机里露出来,竟有一种迷醉的满足感。
曾经写过一篇博文,说一个男人娶一个女教授其实是一件很合算的事,因为女教授的脑子里无时无刻不缠绕着方程,她不敢轻易跟你吵架,因为如果吵架而忘记了那些方程而需要重新推导的话,女教授会更没耐性跟你吵架。所以娶一个女教授是一件很合算的事。证毕!
我并不确定能看懂Yarin的那些方程,这个以色列科学家以计算见长,他和以实验见长的Reneker曾珠联璧合地发表了一系列关于静电纺丝力学机理的论文,后来从文献中看到Yarin不但从Akron大学出来了,而且换了研究方向,从electrospinning换到了melt-blowing。我吃了一惊,因为一直以为全世界只有我看出了electrospinning和melt-blowing之间的共性,这么几年来也一直在这两个领域做着同一个模型,不承想Yarin竟也从电场做回了气流场,他的计算能力没人能匹敌,好在他还留下了实验流体力学的空间让我做。
看着这些文献,我的心随着窗外的雨声起起伏伏。对静电纺丝机理研究的江湖我再熟悉不过了,我曾在一次国际会议中见过老Reneker,他那么不高兴静电纺丝的bending instability被叫成whipping。他说whipping是牧童手里抖出去的鞭子的二维运动,而bending instability却是三维的运动。可是whipping已经被全世界的研究者接受,只有老Reneker的课题组还在坚持用bending instability来表达静电纺丝的这个曼妙的运动。我不知Reneker为何与Yarin分道扬镳的,当年他们两人交替做着第一作者的那几篇文献是多么惊艳啊,那些文献都快被我读成了爱情故事。
打印机嚓嚓地响着,我的脑子里翻腾着静电纺丝机理研究的江湖,忽然意识到打印机的这种机械的声音如此寂寞。这是下着冬雨的寒假,整个世界似乎只有我和我的打印机,还有这一场的冬雨。我趁着打印的当儿,翻开了前几天从厦门带回来的小说《谋杀似水年华》看了起来。前几天我回了趟闽南看老爸老妈,老妈忽然问我:学生们欢迎你这个教授上的课吗?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林志玲。老妈不满地看着我,不明白她好不容易把女儿培养成一个教授,女儿却还像小时候一样不着调,完全没有个教授的样子——既不戴眼镜,而且冬天穿的羽绒服太短,夏天穿的亚麻裤子又宽又长。
我知道老爸老妈一直对我不怎么满意,就像你一直对我不满意一样,所以我也不想辩解了——我对整个世界都不想辩解了。
我从弟弟的书架上找到了几本恐怖悬疑小说,夜以继日地看了起来。《谋杀似水年华》就是其中的一部,这是一部唯美的惊悚小说。我在厦门宾馆位于一块大礁石下的5号楼房间的冬夜里看这本书,那天夜里厦门下起了雪粒子,在古色古香的路灯下,我看到雪粒子在地上跳跃。但活到70岁还没看过雪的老妈不相信那是雪。漳州的上一次下雪是在李自成年间,所以老妈不相信我那天看到的厦门的雪。而在我走过的所有岁月里,看到的雪也只有区区几次。所以对于雪,我没有任何发言权。
在我走过的40多年的岁月里,我发现自己不着调、不成熟、情商低、智商也忽高忽低的极不靠谱。我长着一张欠教育的脸,似乎谁看到我都情不自禁地想教育一下。老爸老妈就不必说了,从小教育到大;弟弟是这样说我的:你看你看我姐,她就是中国教育制度弊端的产物;师弟教育我说:师姐你有那么好的素质那么好的机会,稍加努力就可以前程似锦,而你却总是不可理喻地浪费时间,祖国和人民培养了你,你这样懒散对得起谁?
所以在这个夜里,我终于原谅了你所有的让我不开心的言语。我其实想告诉你:我enjoy你所有的教育,也相信自己的悟性,配得上你的教育。
打印机突然停了下来,四周静得只有自己耳朵里的声音。《谋杀似水年华》里,田小麦奔跑着对远去的秋收喊到:
——我发誓50年后,我还依然爱你。
这句台词其实是日剧《第101求婚》中的台词。我忽然记起十几年前,我刚读博那时,大家正在迷日剧。那时的博士生工作室很简陋,夜晚的博士生工作室呈现出百花齐放的景象:有人看日剧有人听音乐,有人看书学习有人写代码编程序。当年那个特别迷木村拓哉的女生如今在加拿大做正教授,而我独喜欢反町隆史,也喜欢他的松岛菜菜子。
我说过你长得像反町隆史,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今天写了这些文字,是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你已经忘了我的生日,也许你从来都没有记起过我的生日。而不管你记不记得,我已经走过了这么多岁月,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我用一朵花开的时间,走过了这些年华。
附上旧文《杨柳》。
80年代是个怎样的年代?80后正在过他们的婴儿期和童年期;而如我这般挤入70后的,从少年走入青年,在大学校园里渡过了80年代的最后几年。我不属于可以给80年代一个比较深刻总结的那批人,但我经常回想80年代。不仅因为那时还未完全破坏的蓝天白云,小溪河流,杨柳清风,记忆中那种简单干净的风景,已深藏于心底,令我看到今天满目疮痍或奢华做作的风景时,对往昔风景的思念四溢。不仅是风景,80年代的丰富还表现在诗人如雨,舞会不断。自己学校的舞会结束了,交大来的朋友说,去我们学校,我们那儿有通宵场。于是几个人就一起去,等公交太慢,就走路去。到达交大舞场已走得疲惫,于是干脆在夜色里徜徉,听淮海路上的车声,看校园里一幢幢古老的楼,在午夜里肃穆成一个个黑黢黢的方块。
80年代的诗会、歌会和舞会,经常一场连一场。在一个周末的晚上,宿舍7个女生一起去华师大参加一串这样的会,欢乐从傍晚一直持续到午夜。听完了一个叫黄莺的校园歌手演唱了龙飘飘的《让我默默离开》之后,我们一边在歌声中唏嘘还未到来的爱情,一边启程走回学校。那是一段不短的路程。有人走断了一个鞋跟,干脆敲断了另一个鞋跟,挥着两只从鞋上或主动或被动掉下来的鞋跟,年轻女孩可以称为giggles的那种笑声,划过80年代的夜空,那是还看得见星星的夜空。
这就是我们的80年代,很多人舍身忘死地谈恋爱,常常并不是因为遇见了Mr. Right,主要是满腔热血没地撒,暴雨一样地遇到谁就是谁,走到哪里算哪里。所以,那是一个经得起挥霍的年代,我们挥霍青春、挥霍时间、挥霍爱情,当然也挥霍诗歌和文学。当年的文艺女青年,至今还在唏嘘没有去读文学,一不小心成了科学家。我一直不知道,文学是一门严谨的学科,还是所有信手写的、激情写的文字,都可以称为文学?诗有严格的定义吗?是否所有深藏于心底的文字韵律,都可以称为诗?
我不会写诗,也不懂文学,我在精神富有的80年代时光中一闪而过。但我还是沾上了80年代的那些情怀:挥霍、颓废、诗情、意气风发。那是个什么都可以拿来浪费的年代,包括年华。我们的年华在80年代里经过,似乎就没老去过,外滩钟声吟诵,时光消逝了而我没有移动;我们浪费爱情,虽然拿命赌出去,却很少想着要赢回来,我们一味地付出,一味地挥霍,那是个经得起浪费的年代。
而在一些日子,回想80年代,我们浪费了一切,却留下了乡愁,杨柳般缠绕的乡愁。
回到我的生日,我依然会为自己播放一首生日快乐歌。
郑智化,《你的生日》。
写博客5周年,每年都会给自己写一篇生日博文,在科学网上收取生日祝福。呵呵,女人就是喜欢玩弄纪念日。是为记。
2015年生日博文,《自制浪漫,我和我爱的甜》。
2014年生日博文,《我要的不多,等待戈多》。
2013年生日博文,《给自己的情书》。
2012年生日博文,《我的生日》。(无链接)
2011年生日博文,《我是中国教育制度弊端的产物吗?》(无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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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7-18 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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