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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背包
曾泳春
陈奕迅,《你的背包》。
一九九五年 我们在机场的车站
你借我 而我不想归还
当年工作的板房
每年春节前后,我都会写博文回忆一下珠海的日子。今年本不想写了,但刚刚看到郭德纲说的一句话,很有感触,于是决定继续写一下那些日子。郭德纲郭老板的那句话说的是关于喜剧的创新,他劝那些立意创新的演员不要急于创新:
——炸酱面之所以做得好,就因为炸酱面做得好,不是因为今天搁了奶油,明天搁了cheese,后天又搁回白菜,而是因为炸酱面做得好。
(这里再次感谢邢捕头上个月请我在高能所吃的炸酱面,虽然他老人家一再劝我放下炸酱面吃酸菜鱼,但我还是坚持吃炸酱面,我想告诉邢捕头:高能所的炸酱面真的很好吃!)
我很赞同这句话。百年老店之所以是百年老店,不是因为它的创新,而是因为它的坚持。
所以不管别人愿不愿意,我会一直坚持自己博客的风格。这句话是为即将到来(1月18日)的我的科学网博客5周年写的。呵呵,女人就喜欢玩弄纪念日,敬请宽容。
玩的就是心跳。
言归正传,今天想写的是一些当年和我一样呆在暗无天日的车间里的那些中国纺织大学的毕业生。
梅工在中山石歧的一家中外合资染厂当工程师,一直到死去。梅工大约比我大十岁,我去珠海时,她在中山已经工作了很多年。染整专业毕业的梅工从走出校园开始就一直呆在广东的工厂里,更可怕的是,那是与香港合资的工厂。她的工作日是一年365天,几乎没有休息日,只要有单子到达车间,她就必须呆在那里,没有上班下班,没有工作日和休息日。
如果说我也曾经经历过那种可怕的日子,也许有人会以科学家多长时间呆在实验室来作类比。而我想说的是,那是不能类比的。因为我既当过那种没有休息日的打工仔,也当过科学家,所以我知道两者不可类比。
我说当年经历过没有休息日的日子,还是夸张了点。休息日是有的,在每个月发工资的第二天,我们全厂都会休息。但后来发工资变成了遥遥无期的事,因而休息日也成了遥遥无期,到后来就变成了没有工资没有休息日了。我过这样的日子大约半年吧,那时我是生产经理,我并不是为自己拿不到工资和没有休息日难过,而是为自己手下的那些工人难过。他们是从江西、湖南、湖北背井离乡来到珠海找一份生计的,却在这里大半年大半年地光付出劳动而拿不到工资,我看到他们就觉得非常愧疚,虽然这本不是我的责任。我记得阿昌走的时候我哭了,他是个大专生,在当时的岁月里,我和大专生们站在同一战壕,我不记得自己是个重点大学的硕士。这样说并不是矫情,如果我不是学会了忘记自己是中国纺织大学的硕士,我相信自己无法在那样的环境中坚持那么久。
阿昌说他是个党员,我信了,老实说,我在他身上的确看到不同于其他打工仔的特质。我不知这样的特质是因为党员,还是因为大专生。阿昌来自江西南昌(我承认到了今天,我忘了这个曾在我的手下工作过将近一年的打工仔的名字,只能用阿昌代替),他说不舍得离开我们这个群体,但半年拿不到工资,已经到了他可以生活下去的极限。那天我们在大荣染厂对面的造贝村一家脏兮兮的小饭馆送别阿昌,阿昌几度脱下他的眼镜拭泪。
后来阿焦也走了。阿焦倒真的是姓焦,但名字我也忘了。那时我们这些人在广东都被叫做“阿姓”,比如我那时就被叫做“阿曾”。我被叫阿曾叫了几年,后来去总公司当总经理秘书,就变成了“曾小姐”。再后来我又回到工厂当生产经理,又被叫回“阿曾”。我很喜欢“阿曾”这个称呼,这是题外话。与阿昌不同,阿焦从我的手下离开是因为他想自己创业。阿焦来自湖北,比阿昌来得还早,当然也经历了大半年领不到工资且没有休息日的日子。但阿焦就是和阿昌不一样,他不是哭哭啼啼离开的,他说打工养不活自己,不如去创业吧!
那是1998年或是1999年的事儿(年龄大了,那点经历也有些记不住了)。我们一样是在造贝村的小饭馆里送别阿焦,但那次送别没有泪水,因为阿焦充满了豪迈。他甚至不去纠结那半年的工资,只是一路往前走。我想到了今天,他应该已经成功了吧,至少也成为老板了吧,而他一定也不会亏待了员工吧!就如当初作为主管的我曾不能发给他工资,但也和他一样不领工资。
说回梅工。梅工在中山石歧那家中港合资工厂没日没夜地工作了10年。她每月的工资是10000元,这在当时算是不低的,但她给老板创造的价值,不是这每月10000元可以计算的。梅工是华东纺织工学院(东华大学的前称中国纺织大学的前称)的毕业生,她的价值无法言说。
作为比梅工晚将近10年进入这个大学的学生,我其实没有后悔过当年的选择。在我们进校的第一个星期,观看了一个介绍这个大学的录像。我一直记得录像里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作为主角为我们介绍教学楼、图书馆、实验基地。那个女生的形象蛰伏在我心底,在以后的人生道路上,每每我颓废时,都会笑颜如花地出现,给我阳光,也激励着我阳光面对所有的颓废。
所以我所有的颓废都不是真的颓废,我知道自己心底的激情,那不是这个世界的冷可以冰冻得了的。
不幸的是,梅工也是承袭了那个女生的特质——她阳光,充满了责任心。所以她在10年的光阴里,为了对得起那个每月10000元的工资,没日没夜地呆在车间里,为老板创造了比自己的工资多得多的价值。若干年后,在我知道梅工的死讯时,才知道她已经经历过很久的癌症的痛苦。我一直相信她的得病与10几年来呆在暗无天日的染色车间里有关。
如果你们在那样的车间里呆过,就不需要我多加解释了。那是一种绝望,当你仰起头看着车间的天花板,就不想再把眼光投放到别处的绝望,因为那毕竟是屋顶,还不至于是:
——家徒四壁。
我曾跟一个科学网的博友说,其实我写的珠海的日子,都只是选取了可以写的。而那些不能写的,我都没有勇气写。
所以,就这样吧。我就是想梅工了,她那么有技术,那么有责任心,那么对生活充满了憧憬。可是她离去得那么痛苦而匆忙,没人纪念她,那么我来纪念她吧。作为当年华东纺织工学院的染整专业的学生,梅工一定是个优等生,工作也很出色。一定的!
其实当年还有另一个校友,也在中山某个染厂的板房做主管,我去拜访过她一次,我永远记得她那时望着染厂天花板时的眼神,那是一种绝望,暗无天日的绝望!
今天写下这些文字,是因为上个周末与学生尾牙时,去年刚毕业的那个男博士说:废老师,再说说你以前的经历吧,我们以前不想听,现在工作了,就想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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