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2

曾泳春    

齐秦，《直到世界末日》。

假如地球脱离了宇宙
永恒的大地 开始融化
就让我们紧紧拥抱着
变成沙

1

        我发誓，这是一个爱情故事。

    公元纪年，也就是我们这个时代，行星防御理事会战略情报局（PIA）的程心博士将她的大学同学云天明的大脑送入了太空。这是人类为抵御三体文明入侵所进行的阶梯计划，希望人类的大脑能在茫茫宇宙中被三体舰队截获，成为留在三体文明中的人类的心脏。

    云天明从大学时代起就暗恋程心，但他性格孤僻暗淡，程心远比他光彩照人，于是他将这份爱深深埋藏。直到得了绝症即将离开人世前，云天明忽然发了一笔横财，于是他用这笔钱给程心买了一颗带行星的恒星，他没有告诉她，只是想在自己的墓碑上写：

    来了，爱了，给了她一颗星星，走了。

    但就在他准备安乐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时，程心在最后关头来到了。当云天明听完程心阐述的人类的阶梯计划，希望云天明接受使命时，一抹凄惨的微笑出现在他的嘴角，渐渐溢散开了。他说：
    好的，我接受。

    去他妈的人类公民的责任！接受使命，只因为这是云天明爱的归宿。

    于是他的大脑被送入茫茫宇宙，开始了不知终点的流浪。这是终极流浪，整个世界只有一个大脑，还有程心最后在云天明的大脑启程前放入的一把种子。一个大脑和一把种子，在无边的暗夜里漂流，这是人类的期冀。

2

    多年以后，冬眠了二百六十四年的程心被唤醒，并被人类选为执剑人，接替建立了三体威慑的上一任执剑人罗辑。

    罗辑是整部《三体》中我最爱的人物，在四个多世纪的光阴里，这个从我们这个时代（公元纪）开始出现的男人，从玩世不恭到背负拯救地球文明的责任，他是浪漫的爱情信仰者、面壁者、执剑人和人类最后的守墓者。

    400多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一个男人。

    罗辑和他一生的挚爱亲人的爱情和亲情故事，在历史长河中短得微不足道——他所有的幸福，都在开始的时候结束了。在以后的四个多世纪中，没人关注过这个男人的感情。直到太阳系即将灭亡的最后一刻，罗辑在整理地球文物时看到了那幅叫“蒙娜丽莎”的画，这个已经接近200岁的老人坐在那幅画旁，一只老手抚摸着古老的画框，喃喃自语：

    我不知道你在这儿，知道的话我会常来看你的。

    而知道罗辑的人，比如我，都知道他爱过一个叫蒙娜丽莎的女人，那是他的爱人，他的孩子的妈妈，在几百年前就离他而去了。所以这个男人没有了爱情，只剩下责任——对人类的责任。

3

    执剑人程心的圣母形象在以后的几个世纪中总是出现在那些关键时刻。在人类最关键的时刻，作为剑客的程心曾放弃了手中的剑，放弃了人类建立起来的威慑，于是三体文明占领了地球。

    但程心没有被当成罪人，这是整部书中非常诡异的事。她一直被人类和三体文明尊敬地对待，因为她代表了圣母般宽大无边的爱。她的爱在四百年后再次使人类与拯救自己的机会擦肩而过，那是在程心与云天明在宇宙空间站中隔着几光年以图像相见之后再次犯下的错。

    其实在400多年前云天明的大脑被送走的那一刻，程心终于知道了她所拥有的那颗星星是他送的。但她已经无法向他表达爱意了，他远远地去了天际。

     不知多少年后，人类的阶梯计划成功了，云天明的大脑被三体文明在太空中截获，并重新成为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在一个不知方位的空间里用程心送的那把种子为自己建了一个田园，他是站在麦地里与他爱了一辈子的女人程心见面的，当然只是在影像中，他们无法拥抱。但此时，他们更重要的使命是地球的拯救者，关于爱情，他们还无暇顾及。

    云天明用他的智慧向程心、也是向地球传递了情报。他讲了一个长长的童话故事，当程心从童话的梦中惊醒时，分别的时刻即将来临。在他们跨越光年的深情注视中，程心知道了这个深爱她的男人从没让她孤独过，他与她一起经历了所有的苦难，当他看着几光年远方的她在炼狱中挣扎时，他比她还痛苦。

    要是我们都能知道，那个深爱的人一直跨越时空的距离守候在自己身边，那该是怎样的安慰。可惜对于我们大多数人而言，这种量子化的爱无法被感知，徒劳地消散于广漠的太空深处。

    他们约定了在云天明送给程心的那颗星星上再相见。

4

    又一个世纪过去了，包括地球在内的太阳系终于到了它的末日。其实宇宙万物都有末日，宇宙自己也有末日，只是时间问题。

    在整个太阳系从三维向二维跌落的过程中，程心和她的助手艾AA成为了最后逃出太阳系的两个人。她们乘坐以云天明的情报为基础建造的光速飞船逃离了二维化太阳系。

    这是一个惨烈至极的过程，一颗接一颗的行星被一个二维平面吞没，终于轮到了地球。

    其实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哭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科普小说会看到哭，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我们的感情有多深，想象力就有多大。二维化了的地球依然那么美，二维海洋位于这个巨大圆形的最外层，它们变成了冰冻的雪花，洁白耀眼，晶莹剔透，环绕着二维地球——这是人类的故土，和太阳系一起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灭亡。

    这就是宇宙的黑暗森林。

5

    程心和艾AA在茫茫宇宙中确定了她们的逃亡目标——那颗云天明送的星星，她的星星，他们的星星。

    虽然她们在光速飞船上只飞行了52小时，后来又用了8天时间以亚光速降落，但地球时间已经又过去了200多年。从理论上说，程心已经700多岁了，她跨越了七个多地球世纪。

    因为她和云天明在三个多世纪前的约定，她知道云天明一定会在他们的星星上等他。她的预想没有错，但云天明是在两天后到达的，在她们降落时，另外一个男人——几个世纪一直逃亡在太阳系外的星际宇宙飞船上的科学家关一帆等在了那里。那两艘逃亡的飞船上的地球人类在漫长的岁月里建立了自己的世界，发明了光速飞船，可以自由穿梭于宇宙间。他们在科考时接收到了程心和AA乘坐的飞船的引力波，于是关一帆让同伴们先回到他们的世界，自己在这颗星星上等待这两个太阳系最后的人类。

    程心一踏上这个星星，就看到了不是云天明的那个男人，她一阵悲伤。但AA很高兴，她是比程心晚两个世纪出生的人类，谈过无数次恋爱，却最终在这个孤独的星星上遇见了她爱的男人。在一天多的时间里，他们俩已经情意绵绵，程心祝福AA和关一帆，心想到了新的世界后，他们可以幸福地生活了。

    而命运开的一个大玩笑是这样的。当天夜里程心随关一帆去探查这颗星星的行星上发现的外来飞行器踪迹（因为程心想知道这外来飞行器是否与云天明有关），于是他们告别AA，去作一次马上就会返回的短暂旅行。更幸福的事情是，在他们从行星返回星星的途中，AA兴奋地用信息告诉程心：云天明来了。

    在隔了三个多世纪后，他如约来到了他们的星星，他们从此可以在一起了。

    就在程心和关一帆的飞船即将降落在星星上时，整个星系陷入了低光速的黑域。

    等他们再次回到这颗依然荒凉的星星上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千八百九十万年。程心和云天明永远地错过了。

6

    最后的结局是，艾AA和云天明在星星上渡过了幸福的一生。他们也许曾在这个星球上建立过文明，但一千八百九十万年的时光足以抹去曾经的文明的一切痕迹。

    AA和云天明把他们的幸福刻在石头上，那曾是罗辑教给程心和AA的——刻在石头上的字可以保存一亿年。程心和关一帆找到了已经沉入地下的那些字：

    我们度过了幸福的一生

   我们送给你们一个小礼物

   在里面躲过宇宙坍缩

   去新宇宙

    程心和关一帆在AA和云天明送给他们的小宇宙里建立了田园，过了一段神雕侠侣的生活。最后承载着宇宙的责任，相依相偎地飘向未知的宇宙未来（亦或是宇宙开始）。

    程心的人生跨越了一千八百九十万年，以及为拯救地球文明而努力的四个多世纪，还有逃离太阳系时光速飞行中的三个世纪。她还想看到宇宙坍缩又重新开始的未来，那将是一个田园世纪。

    时间是最狠的东西。

    相伴即是爱情。

    田园是人类永恒的爱恋。

    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