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的日子2

曾泳春  

赵传，《勇敢一点》。

我发现失去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那一年我想要认识你的一种勇气

        青春就是肖重发的丰满，那种略带母性的丰满。

    我怀着美好的愿望想要讲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故事，可最后却发现这是个巨大的谎言。我的叙述总是被情感左右，情感就像躲在暗处的浅草妖姬，轻拂着我的故事，拉扯着故事中的轨迹。所以当我讲完这个故事时，发现它就是一篇彻彻底底的谎言，完全背叛了我叙述的初衷。

    我在阳光下大笑不止。

    我是徐晓，那年我17岁，认识了丰满的肖重发。我不知道肖重发有多大，应该是20多岁吧，我对青春的年龄不敏感，只是被肖重发丰满的青春勃发惊呆了。

   那时城市里的人很少。我说的人，指的是年轻人，因为17岁的眼里只有年轻人。小孩不算人，他们只会流着口水傻笑；老人不算人，他们连傻笑都不会，僵着一张张老脸。那时年轻人很少，是因为他们都去上山下乡了，所以城里就被如我这般自以为已经成熟的半大孩子占据了。

    所以那是一段阳光灿烂的日子。我们年轻的精力无处释放，终日骑着破自行车，穿行在城里的大街小巷，在阳光下挥洒汗水。那时城里有两个疯女人，一个是真疯，但疯得很安静，她每天的任务就是不停地从城市的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她每天从日出走到日落，似乎从不疲倦。这个城市的人都知道这个女人是丢了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可能已经被人贩子带到了遥远的北方。她这么不停地走着，应该是在找她的孩子，奇怪的是她的表情——这么焦灼的寻找，她竟然带着诡异的微笑，这令人毛骨悚然。另一个疯女人其实是不疯的，她也是日夜不停地在街上走，浑身抖个不停，有时好心人递给她吃的，她脸上带着颤颤的笑容，抖抖地想把食物塞进嘴里，这对她来说是个相当困难的动作，令人心酸。这个城市的人也都知道，这个女人结扎时出了问题，从此浑身抖个不停，被丈夫赶出了家门。

    除了这两个疯女人，在徐晓们的眼里，这个城市是安静、干净、可爱的，那时的风总是伴随着阳光，惬意又充满能量。而肖重发就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夏日里，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那天我当然是在闲逛。那时，闲逛占据了我们大部分的青春年少，我不知这是幸福还是不幸。肖重发穿着一件白底蓝圆点的涤棉连衣裙，露出圆滚滚的胳膊和小腿，黝黑的头发编成一条粗黑的辫子，一摇一摆地走在修文西路上。这时正好一束阳光洒在她身上，就如舞台上的主角，肖重发一下子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扔下那辆破自行车，跑上去和她搭讪。

    于是我们就这样相识了。

    那是一段阳光下的日子。肖重发对我很好，和她在一起，我渡过了一些每个毛孔都充满了催化剂的日子。这样的日子的极致，是那天我骑着我那辆破自行车载肖重发回农场。那时每个青年都被安排了任务，不是在上山下乡，就是在郊区农场劳动。肖重发说她装着身体不好而躲过了上山下乡，被安排在郊区农场，至少可以经常回到城市里，如果她装病，那么在城市里呆着的时间就更长了。这才有了她和我相处的那段时光。但她终究还是要回农场，那是她的工作单位，于是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夏日，我起了个大早，骑车送她回农场。

    那时的夏天一点都不燥热。阳光懒懒地照着通往郊区的路，路边的杨树叶子在阳光下闪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泽，绿得发白。肖重发坐在我的车后座上，她一直沉默着，我几乎以为她睡着了。但我不敢打破我们之间这种无言的默契。她忽然说了一句：到了。于是从我的车后座跳了下来。虽然我没回头看，但可以想象她身体跳下车时那种丰满的颤动，我的心莫名地跟着跳动了一下。然后我们在这里告别，于是我最灿烂的日子结束了。

    后来的故事有几个版本。我只描述其中一个版本，那就是肖重发和2班的邢志忠谈恋爱了，他们是同一农场的，年龄相仿，而且邢志忠英俊潇洒，且潜藏着一个未来会带来财富的秘密——出身不好。于是我远远地看着她被邢志忠带着，在他们的阳光下快乐地笑着。再后来，邢志忠参军走了，在部队里有了另外正牌的女朋友，而肖重发似乎从此变得模糊而扑朔迷离。她时而消失时而出现，出现的时候身边总是有男青年，我躲在远处，却总能看到她锥子般的目光穿过人群望向我。

    我说了这个故事是个彻彻底底的谎言，因为我始终找不到逻辑。肖重发和邢志忠在同一个农场，他们要谈恋爱早就谈了，何必等到徐晓出现？也许邢志忠一直存在，但我却视而不见，以为自己和肖重发渡过了一段没有第三者的阳光灿烂的日子。

    也许，我根本就从来没有在肖重发的世界里存在过。我确实是17岁，但17岁那年，我考上了华南理工大学，于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夏日里，我挥舞着那张录取通知书，一路奔跑地去找小伙伴们，我们约好了一起去游三峡。而肖重发只是在我挥舞通知书狂奔的路上与我擦肩而过。我不曾回头看她，更不曾被她勃发的青春和丰满吸引。而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不断不断地想起那个身影，并在心里将她幻化成了我17岁时的女神。

    她是我的女神，我从17岁起就一直偷偷地跟在她的身后。我手里攥着一把弹弓，那是我唯一的武器，可以保护她的武器。我的女神一直走在我的前面，在清风与阳光下，她成熟着，与别人发生着快乐、忧郁、幸福、痛苦。她从不知道，我一直忠诚地跟在她身后，决心为她献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