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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楼
曾泳春
王菲,《匆匆那年》。
我们要互相亏欠
要不然凭何怀缅
(1)
前一阵在澳洲读书的时候,有一天班里一个上海大学的女生忽然问我:你认识你们学校的L吗?我说认识,我们一起读博的,工作后还在同一个学校,虽然不在一个学院。那个女生说:我和L三年前一起在美国访学,她从美国访学回来后不到半年就去世了,你知道吗?我顿时觉得有些晕眩,L的样子浮现在眼前。
我和L不算很熟,但也不算不熟。2000年读博时我们一起住在研楼,那时博士生还不像现在这么多,同住在一个大楼里,大家彼此都比较熟。L那时已是这个学校的老师了,是在职读博。她在上海有家,与丈夫和婆婆住在婆家,一个老式石库门里,但她经常住在研楼里,不经常回家。她没有孩子,不是不想,就是没有。
L不幸福,她不隐瞒,我们也看得出来。读博时有个周末的晚上,在研楼的电梯里遇到L,略施粉黛,手里拿着一个装满水的壶。我问她要去哪里,她说带瓶水去逛港汇。她这么说的时候,嘴角扬起一抹神情,叫做孤寂。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有家不回,周末独自去逛港汇。
三年后我们都博士毕业了,我留校,而她继续在本校工作。我刚博士毕业的时候,结结实实地给自己放了一下松,因而后来的科研成绩一直留着一段空白,此事按下不表。我一直记得就是在那段我给自己放松的时间里,有次在食堂遇见L,L说终于快放假了,她快要累死了。我有些惭愧,为自己的轻松而惭愧。不久,L去了欧洲做访问学者。一年后回来,我又在校园里遇见她,她很兴奋地说,在国外奋力地写了几篇文章,评副教授没问题了。她一直比较拼命,也许是因为人生中只有工作这一项重心。
一晃5年过去了,我也去了美国访学回来。有次在校园遇见L,她跟我打听美国访学的情况,说又想出去访学了。不久她就去美国了,很上进地联系了一个常春藤,想要多一些收获。后来的情况是上海大学的这个女生告诉我的。她说L在美国很用力地做实验,想着回国干这干那,和他们一群疯玩的有些格格不入。回国后,她很快评上了教授,但也以同样快的速度查出肝癌并很快就去世了。
而回想起来,她从美国回来后不到两星期的时候,我在校园里是遇见过她的。她有些清瘦,精神矍铄。我还说了一句:你气色真好,在美国很开心吧。
想来那时癌细胞已经在她体内肆虐了,只是我们都还不知道。我记得她当时没有回答我关于在美国开不开心的问题,却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远处,那种眼神,现在我想起来,就叫做涣散。
(2)
三年前的夏天,暑假刚结束的时候,W从她家18层窗口一跃而出......
W本科硕士都比我低一届,我91年上硕士,她是92年,那时我们也都一起住在研楼。研楼是90年竣工的,那时还是一座崭新的建筑,也是18层。当年从虹桥机场沿着延安路往市区一路走来,最先看到的高楼就是我们的研楼。
W硕士毕业后继续读博,然后留校。我2000年回学校读博时,在校园里遇见已是老师的她,自行车后面绑了一个孩子的座椅,想来已经成家有了孩子,而那时她已经去日本做过2年博士后了。很巧的是,我们俩的孩子是同岁的,若干年后进了同一个小学同一个班级,成了小学同学。但我俩的际遇是不同的。她的女儿非常优秀,成绩一直名列前茅。W说她每天的任务就是跟女儿聊聊天,其他的事都不用她操心,女儿天资聪颖(事实上W自己也是从小到大的学习能手)。我每次听她这么说的时候,都沮丧得要命,因为人家的女儿一路优秀前行,而我的儿子还在傻玩(并且整个初中继续傻玩)。每次开家长会,W总是坐在前排,被老师安排上台介绍育女经验,而我总是头也不敢抬地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蹭一身白灰。
W在女儿还在读初中时,就将她送到了美国。就是那个暑假,她将女儿送出国后3天,就从18层楼跃下。没人知道原因,安了一个抑郁症。其实我是不相信的,因为我们经常在一起聊孩子,我从来没感觉她有抑郁症。
当年几个同住研楼的同学相聚时,谈起W,不免唏嘘。大家不明说,但心里都感觉,应该是遇到了感情问题。W对感情的偏激,在90年代初读硕士时就有过。大家回忆起,有个冬天的晚上,研楼里一片喧哗声,有个女生因为失恋要跳楼,被大伙儿拉住了。那个女生就是W。
二十多年前她没有跳下去,但二十多年后,她真的跳下去了。这是不是命运呢?
后来有一次我经过她家的那幢楼,抬头看那个18层的窗口,如此之高。我不知道,她如何有勇气一跃而下,而在半空中,她可曾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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