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5——迷迭香

曾泳春    

杨庆煌，《会有那么一天》。

今天我们没有财富
至少可以相互拥有
今天我们没有遥远的承诺
可是你我都已知道

        沛宁和南雁在Ivy Commons的这套two-bedroom里住了3年之后，南雁博士毕业了。

    Ivy Commons是北卡州立Centennial Campus附近口碑很好的一个住宅区，沛宁和南雁3年前准备同居时，很幸运地租到了这个公寓。他们搬进公寓那天，也是他们共同生活的初始，一群年轻的留学生过来帮忙并庆贺。这是一群与沛宁南雁一样一无所有的留学生，他们没有金钱和财富，只有精力、热情，还有爱情。

    青春是一条自清洁的河流，放大幸福，过滤痛苦。南雁和沛宁分别从中国的南方和北方来到北卡留学，期间经历的艰辛，他们好像都记不得了。他们忘记了每个周末到菜场买菜时，一根葱掉在地上都要心疼地捡起来放回篮子里的艰辛；忘记了熬夜准备TA的艰辛；忘记了因为拿了导师的funding，每天都要在导师审视的目光下工作，几乎没有假期的艰辛；忘记了最后因为导师的项目被取消而失去funding的艰辛......但他们记住了留学生之间的友情，还有甜蜜的爱情。

    南雁大学毕业后到北卡读硕士，一直到博士毕业，花了将近6年的时间。沛宁从清华硕士毕业后到北卡的时候，南雁已经在那里经历了2年留学生活。虽然后来他们总是说，是沛宁用钢琴曲捕获了南雁的芳心，但其实在第一眼见到彼此的时候，他们已经知道，这一生他们会拼尽全力，在一起。2年后他们结婚了，就在那个堆满了二手家具的two-bedroom里，那是他们的爱情浓度达到最大的时刻。尽管他们那时还一无所有，南雁的毕业一拖再拖，还要为毕业后的身份担忧，但爱情如此香甜，其他的都不在话下。在他们那时彼此重合的时空里，他们当然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不会吵架，爱填满了整个时空，留不出吵架的空隙。

    南雁比沛宁先毕业了，去了位于西雅图的一家与专业相关的公司。一年后沛宁也毕业了，到了西雅图的一家飞机设计公司当工程师。他们把家安在西雅图，买了房子，建立了安逸的小家。工作很快就驾轻就熟了，也逐渐知道了在工作中并不需要像学习时那样解出所有的解，整个公司好像并不因为你解不出几个解就会出现问题，于是相比于学习，他们真正感觉到工作的舒适。但是对这对年轻优秀的夫妻来说，西雅图一年四季墨绿的景色尽管怡人，却缺了那么点挑战，似乎刚开始工作，就提前进入了退休状态。

    一无所有的日子结束了，相比于从前的留学生活，他们不再缺钱，也买得起不小的房子。爱情在财富的滋润下，变得和西雅图常绿的风景一样，没有了起伏，也少了激情。不久，孩子降临了，这是人生完整的时刻，也是状态被外力改变的时刻——孩子的降临，是人生方程中巨大的外力。

    望着怀里那个一点点的粉红色的小生命，南雁深藏在体内的母性焕发出来了，她想要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小生命的成长，一个细胞一个细胞的复制，一个笑容一个笑容的展现，她都不想放过。忙碌快乐的产假很快结束了，她对沛宁说，要辞去工作，专心在家带孩子，以后还要生更多的孩子，陪孩子们成长。沛宁吃惊了，他语重心长地对南雁说：当年飘洋过海来求学，我们的价值不只在带孩子这件事上。一路走来，他们都太优秀，在还很年轻的时候，就要做出把人生价值释放在哪里的抉择，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抉择。

    对一个优秀的女人来说，把重心放在工作上，在社会上体现价值，还是回家带孩子，在家庭中体现价值，从来都是充满矛盾的抉择。但南雁此时已经想不到自己在社会上的价值，就只是想亲力亲为地陪这个孩子成长。沛宁说，我们有两对老人可以来带这个孩子，为什么你要把精力放在带孩子上呢？委屈的泪水从南雁眼里涌了出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吵架，并因为这件事，这个架一直就这么吵下去了。后来南雁妥协了，她继续去工作（当然在工作中依然表现优秀），而两对老人轮流来美帮他们带孩子，复杂起来的家庭更加剧了南雁和沛宁之间的争吵。

    南雁说：我生的孩子，已经插不上手了，连如何带孩子都不能由我决定了。沛宁说：你可以从宏观上把控如何带孩子，当然还得征求我的意见。南雁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嘲弄的微笑，她不知道是想嘲弄沛宁，还是想嘲弄自己。想起这段时间沛宁最常挂在嘴上质询她的话“你到底想要什么”，她已经不想跟沛宁再吵下去了。她想起了北卡的湖光山色，他们曾在月夜里驱车到Johnson Lake，看那个又圆又大的月亮在湖面上的倒影被涟漪解构成“之”字形，他们在湖边相拥，以为永远都不会吵架——我们这么要好，这么懂得彼此，为什么会吵架呢？

    她和沛宁的时空，已经不是爱情最浓那时彼此重合的时空了。在彼此时空的分离中，他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而她觉得，她已经清楚地告诉他要什么，几乎把心掏出来给他看了，而他依然不知道她要什么。她心力交瘁。

    爱情就是迷迭香，黄依依在她的时空里，解不开安在天设置的爱情密码；沛宁在他的时空里，解不开南雁的心谜。

    你在你的时空里，为我包裹了一个充满迷香的爱，而我在我的时空里，一直没有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