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的迷惘——《第六感》和《小岛惊魂》影评

曾泳春    

     作为相似题材的电影，《第六感》（The Sixth Sense）比《小岛惊魂》（The Others）更感人且具有现实意义。在《小岛惊魂》里，妮可基德曼几乎撑起了整部电影，这部电影似乎是她一个人的舞台剧。而布鲁斯威利显然比妮可基德曼幸运，他在《第六感》里有一个杰出的对手戏角色，那个有着一双忧伤的蓝眼睛的9岁小男生。小男生出乎意料的成熟忧郁，他承受着即使是成人也难以承受的恐惧，却没有人相信他，包括他的妈妈。于是在经过了很多被人另眼相看甚至欺凌的压力之后，他断定没有人可以帮助他，这是他忧郁眼神的来源。小男生在电影的前大半部分都展示着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成熟神情，纵然有让人疼爱的吸引力，但不免让观众的感觉有些错位。而这部电影最精彩的瞬间，就在最终小男生在布鲁斯威利的帮助下释放恐惧找回自己，回到信任他的亲人朋友身边时重新展露出来的童真笑颜。当看到那样的忧郁散去欢乐归来的笑脸时，观众领略到了童真笑颜的魅力，那是这个世界上最美最值得珍惜的东西。这部电影处处充满着冲突的美，布鲁斯威利从惯常的杀杀打打的硬汉形象陡然转变为儒雅柔情的心理学家，与那个在忧郁与快乐、成熟与童真之间冲突着的小男生之间不疾不徐地演着对手戏，他们互相探知着对方的孤独，在孤独中相互依存。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小男生之间的动人故事，在一个萧瑟的晚秋铺满落叶的街头慢悠悠地铺陈开来......

    回到《小岛惊魂》，妮可基德曼焦虑不安又不乏优雅的神情充盈着整个屏幕，她一个人在和自己的内心世界斗争。从生到死，她的世界并没有改变，她面对的依然是一幢有很多房间和门的老宅子，仆人，还有一对不能见到阳光的患病的儿女。丈夫去了战场，不知生死，这还不是这个女人最焦虑的，一对儿女的病，才是让这个女人无法再独自支撑面对这个世界的原因。由于生和死在一瞬间转换，她和两个孩子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们依然过着原来的日子，妈妈依然把每个房间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敢让两个孩子暴露在阳光中。只是奇怪仆人们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却另外来了三个似乎知道什么却欲言又止的仆人。日子还在继续，但宅子里有了些奇怪的响动，似乎有别人侵入了他们的生活，这是俗称中的老宅闹鬼。

    即使不如《第六感》那样有着引人深思的现实意义，《小岛惊魂》依然是一部非常精彩的影片。真相在最后一刻才打开，而前面一直迷雾重重。宅子里的那些响声让女人感到烦躁，事实上她的生活一直是烦躁的，住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小岛上，没有丈夫，一对儿女患病，她的生活没有任何亮色。妮可基德曼非常适合这个角色，光洁的额头衬着有些惊恐的眼神，优雅的体态伴着近乎神经质的焦虑神情，观众可以与妮可一起感受这个女人的坚强与脆弱的冲突。影片中有一幕非常令人绝望。女人披上大衣走出宅子——整部影片几乎都是发生在宅子里，但这次，女人走出了宅子。新来的仆人们想去阻止她，但看她坚决的神情，再一次欲言又止了。他们知道，她走不出多远。女人紧裹着大衣走进了一片浓雾中，她还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宅子周围有着这么奇怪的浓雾，令人惊喜的事情发生了，她在雾中看到去了战场不知生死的丈夫迷茫地朝她走来。似乎一家人就此团聚了，这是多么美好的结局，可是，这远不是结局。丈夫见过两个孩子，独自面对女人的时候，斥责女人为什么这样做。女人说她没有办法，她心力交瘁。于是他们背对着背躺在床上。这时影片是一如既往的压抑情调，并没有因为男主人公的归来而欢乐起来。第二天，丈夫要走了，他必须离开。观众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走，这不是他的家吗？不是有他的妻子和一对儿女吗？女人的啜泣让整个影片的悲伤和压抑情调达到了极点，男人又走入了浓雾中，家不是他可以久留的地方......

    尽管背景不同，但作为相似题材的电影，《第六感》也是在真相打开前布置了重重迷雾。儿童心里学者布鲁斯威利在事业上刚刚获得荣誉，更甜蜜的是，他与美丽的妻子新婚。但忽然之间，一切似乎都变了。他变得无法与妻子交流，妻子冷淡地漠视他，即使他们相对而坐，她也似乎只是对着空气说话。她无视他的存在，在他的面前与别的男人拥抱。布鲁斯威利绝望地离开这样的场景，因而也看不见她与男人拥抱过后的落寞神情，那是思念的神情。观众和布鲁斯威利一样充满了迷惘，不知为什么好好的生活会陡然间变得不可理喻，她不和自己的丈夫拥抱，却在和别的男人拥抱过后陷入深深的思念......

     两部电影都在结局揭示了谜底。充满着《小岛惊魂》整部影片的暗色调在将近结尾的时候突然变成了有着丰富色彩的亮色，一群陌生人围坐在桌旁与一个神婆一起“捉鬼”，这样的亮色预示着这才是人间的世界。“鬼”被捉出来了，正是女人与两个孩子，他们已经死去，却不自知。这时整部影片的迷雾全部散去：心力交瘁的女人在一个夜里杀了两个患病的孩子并自杀，他们的魂灵并没有离去，继续生活在他们生前居住的宅子里。至于丈夫，他早就死在了战场上，他的魂灵飘回家看看同样也变成了鬼魂的家人，但终究要离去，回到他战死的地方。这是最令人心碎的一幕，一家人生前无法相聚，死后也无法相聚。但妮可基德曼在影片的最后终于展露了她的笑颜，她拉开窗帘，阳光投射到房间里，两个孩子快乐贪婪地享受着他们生前不能享受的阳光。是的，一切焦虑都消失了，这是安详的鬼魂世界，他们在这里终于找到了心安。心安处即是家，他们永远都不必离开家了。

    《第六感》比《小岛惊魂》更感人的是，它有两重告别，因而也具有了两重感动。一重是布鲁斯威利与小男生之间的告别，小男生在布鲁斯威利的帮助下不再恐惧，也回归了自己童年的欢乐。这时，两个已经建立了深厚感情的大小男人之间也走到了告别时刻。小男生说：我们不会再见了吧，我们可以假装明天还会再见。大男人说：好吧，明天见，假装的。而另一重一直作为另一条主线在影片里发展的，是布鲁斯威利与新婚妻子之间的迷离情感。整部影片都以布鲁斯威利帮助小男生为主线，但在他们告别前，小男生帮助了布鲁斯威利。这个男人和男孩有着各自的孤独，男孩承受着恐惧却不被成人世界理解，而男人承受着与妻子无法交流的孤独。他其实一直没领悟到，他的孤独并不只是与妻子的隔阂，他的孤独来自突然之间与整个世界的隔阂。他每天在铺满落叶的街上荡来荡去，看他所想看的，却没发现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他的位置。这样一种迷离凄凉的氛围一直弥漫着整部影片，直到最后小男生告诉他：在你妻子睡着时和她说话，这样她就可以和你交流了。

    最后的场面是感人的。这天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白天在他们昔日常去的饭店里，他和妻子面对面准备吃一顿庆祝结婚周年的饭。他迟到了，他跟她解释为什么迟到，妻子是冷漠悲伤的神情，她独自付了账单，对着空气说：Happy anniversary！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布鲁斯威利在夜里“荡”回了家，他看到妻子在电视机前睡着了，电视里正播着他们一年前结婚的场景，热闹欢乐，而妻子睡着了的美丽的脸庞上，挂着泪痕。

    他对着她说：我爱你。

    她在熟睡中说：我也爱你。

    他们终于可以交流了。

    她说：为什么你要离开我？

    他说：我没有离开你呀！

    这时，一枚结婚戒指从妻子戴着另一枚结婚戒指的手里滑落下来。他惊讶地发现，那是他的结婚戒指。看着在光洁的地板上滚落的戒指，一些曾经经历过的场景瞬间返回到他的脑子里。原来，他早在一年前就死去了，是被自己的患者杀死的。由于死亡来得太突然，他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一切豁然洞开，告别也在所难免。影片在最后达到高潮，那是永恒的别离，布鲁斯威利平静地对着深爱的妻子说：

    亲爱的，我要走了。我之所以还在，也许是因为我要帮助一个孩子。好好睡吧，明天一切会有美好的开始。

    她在熟睡中露出了微笑：晚安，亲爱的！

    晚安！那些找不到自己的迷惘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