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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2 精选

已有 7487 次阅读 2014-6-24 20:52 |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机器2  

曾泳春  


    90年代初我读研究生的时候,每个系都有自己的实验工场。实验工场里的师傅,当年还是小字辈:小龚、小丁、小房、小李,他们是以何种身份进入大学的实验工场,我不得而之,但我知道他们把几乎整整一生的工作时光,都献给了这里。

    当年我们系的实验工场在纺织楼后面的一个平房里,里面摆满了各种加工设备,车钳刨铣磨,尽管简陋,却都好用。师傅有着极巧的手艺和聪明的头脑,这种聪明是一种鲁班式的聪明,总可以为系里的老师和学生加工出贴心无比的部件。可以说,我们的硕士和博士研究生的生涯,很多人都是在这个工场里混大的。

    那时的研究生还很少,因此实验工场里的这几个师傅,足够来伺候我们这些研究生了。我们想加工什么,只需跟师傅比比划划一下,图纸都不用画,他就能帮我们加工出来。有时我们把想法一说,师傅就会摇头说这个想法行不通,于是他干脆帮我们设计,而由师傅设计出来的部件,总是比我们这些凤毛麟角的研究生强。有些学生甚至把整个课题跟师傅商量,也能做得漂漂亮亮地毕业。所以我曾对工场里最能干的龚师傅说:你已经带出了好多研究生。

    这些师傅不仅能加工机器部件,还能制造机器,当年一些新型纺纱机的试验机,就是教授(这里的教授包括了正副教授)和师傅们共同研究制造的,给学生们提供了弥足珍贵的学习和科研的设备条件。那个年代(可以说是2000年之前)教授和师傅们的关系似乎很融洽,至少从我这个做学生的眼里看起来是如此的。他们不分你我地制造出机器,师傅还帮教授管理机器,指导研究生在机器上做实验。如此看来当年的教授们活得真舒服,机器有师傅们帮着管理,研究生有师傅们帮着指导。1999年,我趁出差的机会回学校看看,看到那些硕士毕业后留校的同学,在大学里渡着轻松无比的时光,顿时心生羡慕,也想过那样的生活。可是当我奋斗了n年终于成为大学老师时,那些好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我读博的那几年,是这样的实验工场走到尽头的最后几年,但庆幸的是,我依然享受到了那种和师傅们和谐融洽相处的时光。我也在那个散发着浓烈金属味道的工场里耗费了大把的时光。我的装置一改再改,师傅不厌其烦。除了制作装置,一些实验需要用到的小东西,我都会去工场的旮旯角落里扒拉,而且总能找到可心的,似乎工场就是一个百宝箱。我和师傅一起干活的时候,总是一边干一边闲聊。那时好像做什么都不急,慢悠悠地讨论,慢悠悠地加工,慢悠悠地出细活。有什么可急的呢?我们再急,时间也是按它自己的节奏前进的,它才不跟我们相对论呢!

    差不多是我毕业留校不久,改革开始了。实验工场不再隶属于每个系,学院单独成立实验室,各个系的工场都归入了实验室管理。我不想评价这样的改革,但师傅们不再如以前那样与我们不分彼此了。我也开始带研究生了,我亲自领着他们去师傅那里,要他们好好跟师傅学习制作部件。但不久,学生们就回来诉苦,说师傅一直拖着不做东西。我想了想,的确情形已经发生了改变,他们不再单独为我们系服务,而且现在的研究生是从前的十几二十倍,他们也伺候不过来了。更重要的是,这么多年来,实验工场没有增加新的技工,而老的技工不断地退休。

    当我们的教授以几何级数增长时,大学的技工人数没有任何增长。像龚师傅那样充满了鲁班式智慧的技工,与工场里的车床一样,逐渐凋零了。几年前有个海归在教授会上说,他想加工个零件,硬是在学院里找不到一个技工和一架车床。他说:我就想打个洞,打个洞有那么难吗?教授们愣了一下,随即哄堂大笑。

    后来,为了不影响课题进度,学生们要做的装置,我都花钱到外面找厂家制作,包括我自己的这台机器。而且,也没有师傅帮我管理机器了,机器的设计、找工厂制造、操作、管理、保全保养,都要靠自己。铁打的机器流水的学生,学生们流水一般地毕业后,又留下我一个人孤独地面对机器,是它陪着我老去,还是我陪着它老去?

    今天,我正在办公室修改学生论文,女孩子进来汇报,机器又出故障了。黔驴技穷之际,我忽然就想起了工场里的龚师傅,当年曾帮助指导了包括我在内的那么多研究生,他还为我们系制造了很多台先进的试验机。而我在当了教授以后,几乎遗忘了他。于是我拔腿就跑去找他。工场自从9年前从延安路校区的那个硕大阴暗的平房搬到松江后,已经今非昔比,被安置在窗明几净的实训楼里,没有了从前那种充满了金属味的味道,也没有了围在师傅们身边一边干活一边聊天的学生。龚师傅有些寂寞地坐在办公室,我跟他说明了来意,有些撒娇地说:好久都没看到师傅你展示手艺了。龚师傅在我转身的瞬间悄悄带上各种工具跟我去我的实验室查看机器,并以依然娴熟的手艺在2个小时里排除了故障。

    在这两个小时里,我们如从前那样一边干活一边闲聊,他说他再有三年就退休了,原来工场里的那些师傅在这三年里会全部退休。他说幸亏今年很费劲地留下了一名硕士,因为他看出这个硕士会成为出色的技工。但大学留校似乎是不要技工的,他们更喜欢写文章的机器,所以留下这名硕士的过程很艰难,但至少在他退休前,为他工作了一辈子的工场传承了一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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