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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基于方方的小说《树树皆秋色》改写。
江湖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帮要混
曾泳春
赵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帮要混》。
哥们就让我唱着所有我会唱的歌
不知道还能不能
抚慰你们一处处剧烈的疼
1
王镭评上博导那天,狠狠地犒劳了一下自己。她在自己那个一室一厅的公寓里,精心做了几个精致小菜,把小圆饭桌搬到窗前,就对着满山的绿色悠闲地品尝起自己的手艺来了。王镭的公寓是学校分的,分房时她的分数很高,完全可以要大一些的房子,但她就挑了这套位于顶层一室一厅的公寓,对于单身的她来说,她并不贪心房子的大小,却一眼就被这套公寓窗户所对的风景吸引住了——那是后山上满山的绿树。
作为一个风姿绰约的女性,王镭至今单身,实在是有些蹊跷。年轻时,虽然优秀的王镭痴迷于学术,但并不拒绝爱情。虽然她的爱情开始得比较晚,但她曾经很认真地谈过两次恋爱,却都经历了一种很不顺畅的状态。王镭慢热,对男方刚开始的爱情攻势有些紧张;等到她慢慢适应了这样的攻势,开始热烈起来,男方却有些退缩了;她的热烈没得到回应,于是又开始往回缩,而这时男方却又突然进攻起来;王镭回应了他的进攻,他却又退回去了。这样莫名其妙的进进退退,让王镭十分疲惫。而经过了两次这样的恋爱,年华竟然就这么过去了,进入了一个不太适合谈婚论嫁的年龄,王镭也就单了下来。
单下来的王镭在后来的人生里,并不觉得多么遗憾和孤单,更没有自怨自艾顾影自怜。她把全部精力都放到了科研上,因此也一路顺风顺水地从讲师走到副教授再到教授,直至获得博导资格,在职称上走到了顶点。虽然王镭自己不再关心婚姻问题,但她的好朋友、也是大学同班同学南雁和沛宁却从没放下过对这件事的关心。王镭、南雁和沛宁都是从进大学起就再没离开这个校园。当年,沛宁没掩饰过对聪慧也不缺乏漂亮的王镭的好感,但王镭专心于学习,对沛宁那双充满好感的眼睛没有丝毫觉察。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沛宁和南雁越走越近,虽然他的目光还是不时地会投到王镭身上,看着她毫无心机的心不在焉,沛宁终于死了心。他和南雁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双双留在学校,之后就是读硕读博,职称也是一路走到了教授。
他们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夫妻恩爱,事业有成。而唯有沛宁自己知道,这些年来,他一直让着南雁,才成就了外人眼里的恩爱夫妻。与王镭相比,南雁的城府深得多,这与她们的出身有关。王镭一直在这个城市长大,家境不错,有着快乐无忧的童年。凭着天资聪颖,她在17岁那年毫不费力地进入了这个重点大学。而当她在宿舍里第一次看到南雁时,这个从乡下来的女孩穿着一身土气的衣服,王镭死死记住了她贴身穿着的花裤衩,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忘记那条花裤衩。而直到今天,每当她看到南雁教授矫揉造作地展现她的优雅时,总是会想起那个穿花裤衩的乡下女孩。南雁贫寒的出身让她学会了削尖脑袋往上挤,也因此当她看到各方面条件都很好的沛宁时,便毫不犹豫地张开了她的那张温柔网。她看中了这个很有发展前景的青年,尽管那时谁都看得出沛宁盯着王镭的眼神忧伤而绝望。王镭的傻和南雁的精,终于使沛宁走入了南雁的生活轨迹。
南雁现在是在学校女生中小有名气的女教授,似乎每个女生都知道,南雁教授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轻轻晃着那个红酒杯,把杯里加冰块的红酒喝下去。但是,尽管南雁教授衣着品味优雅,依然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土气。学生们如果知道了那条花裤衩,可能就能知道这点土气的由来。因而学生们真心钦佩的,是那个看起来更加简单干净的王镭教授。王镭教授没有任何关于红酒的传闻,但那种与生俱来的优雅,逃不出善于观察和学习的学生们的眼睛。当然,王镭并不像南雁那样热衷于当大学女生的品味导师,因此学生对她也就是远远地敬仰着,她们觉得如果能修炼到南雁教授那样的品味,也算是一个人生目标了。
2
王镭评上博导第一年收了一个博士生,今年又收了两个,这样就有了3个博士生,再加上7个硕士,要指导这10个学生,再加上手头要完成的几个项目,她觉得有些吃力了。因此王镭每天晚上都要在自己那个位于顶层的公寓里工作到很晚。
原以为自己招的学生已经很多了,没想到南雁和沛宁招的更多。那天沛宁到王镭办公室,先聊了一会儿各自招的学生,沛宁话题一转,说:“南雁让我给你带个口信,说要安排你和人文学院的张宏教授见面,是张教授相中了你。”王镭吃了一惊,眼前浮现出那个秃顶的张教授的形象:“开什么玩笑,那个人都快60岁了。”沛宁有些尴尬地说:“现在60岁的男教授要找40岁的,50岁的找30岁的,40岁的就要找20岁的了。”王镭生气地说:“你赶紧跟南雁离了吧,这样你就能跟20岁的过了。”沛宁的脸涨红了:“王镭,你一直是个雅人,怎么能说出这样俗气的话。我也……心疼,但这是现实,你不能一个人过一辈子啊!”王镭把脸扭向窗外,不再理沛宁,眼睛里竟有泪水想要流下来。
因为白天的这场变故,王镭晚上就有些茫然,她坐在沙发上,什么都不想干。大约10点,电话忽然就响了。王镭懒懒地接起电话“喂”了一声,电话里似乎迟疑了一下,就有一个年轻的男声传了出来:“真的是王镭教授啊,看来我电话查对了。”王镭怎么也想不起来认识这个声音,于是就问:“哪位?”电话里的男声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我姓王,你叫我老五好了。”王镭一听就觉得是个无聊的电话,加上心情不好,就准备挂电话了。“王镭教授,我是代表青椒楼的所有男青椒来抗议你的。你每天晚上工作到那么晚,我们在青椒楼里一抬头就看到你窗户的灯一直亮着,搞得我们压力很大,想着尊敬的王镭教授还在工作,我们想要堕落的心都得天天提着。”电话那头并不知道王镭正准备挂电话,却自顾自地说了一串话。王镭忍不住“哦”了一声,虽然她不曾觉得寂寞,但想来如果不寂寞,她又何必每天夜里泡在工作里,不敢撇开工作独自面对空荡荡的家呢?王镭沉思着,电话里的声音却有些急起来了:“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冒犯了?天地良心,我有多么羡慕你尊重你,我的理想是从青椒楼搬到你们博导楼,所以我正在努力准备考博,我还会经常来向你学习的。王镭教授,我们这就算认识了,记得我叫王老五。”王镭扑一声笑了,她又跟这个老五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却发现白天带来的阴霾被这个电话一扫而空。她到窗前张望了一会儿后山那些在暗夜里变得黑黢黢的树,坐到桌前开始工作起来。
王镭把张宏教授这件事忘到脑后了,南雁却没有忘。那天王镭刚走出学院楼,南雁就追了出来。王镭没理她,快步走到了操场边,一群年轻人正在操场上踢球。南雁也追了上来,她气急败坏地说:“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前几天叫你准备好跟张教授见面,你没一点反应,现在好了,被一个女博士生抢先了。那女博也不知使了什么计,硬是让张教授准备跟她结婚了。他原来可是相中你的,可人家女博才30几岁,你博导又怎么样,你能跟30岁的比吗?现在30岁的女人只能找50岁的,40岁的找60岁的……”王镭不等她说完,扭头微笑着对南雁说:“赶紧的,你跟沛宁离了去找60岁的,再过几年你就只能找70岁的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因为白天吃了南雁这么一顿苍蝇,到了晚上王镭又有些泄气。她觉得自己真不能再跟这两口子说这些话了,再说下去自己得越来越俗。她忽然很想跟个陌生人聊聊,就下意识地盯着沙发旁的电话。而它竟然又响起来了,就好像跟她的心有默契似的。她拿起电话,老五那散淡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怎么啦,今天跟南雁教授吵了一架?”王镭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老五又是嗤的笑了一声说:“我在踢球,看你们从操场边走过。”王镭顿时有些后悔没往操场上看看,光顾着跟南雁生气了。“你不要理那个女人。我们青椒楼里的兄弟经常谈论王镭教授和南雁教授,她也就只能忽悠那些小女生,她那个俗啊,也只有跟她相配的沛宁教授可以耐。”老五继续说着,王镭却有点走神了,她心里替沛宁不值起来,他不该去配南雁的!“怎么又不说话了?你不是爱说话的人,这样吧,以后都由我来说话,你负责笑就行了,我就是来给你送快乐的。”
王镭有些感动,这么多年独自一人,忽然有个人说要给她送快乐。而老五也说到做到,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每天晚上10点电话都会准时响起来,然后王镭就会听到老五层出不穷的笑话从电话里传出来。那些狼狈的青椒生活的描述,从老五的嘴里说出来,有一种散淡的幽默,王镭不知不觉开始每天盼着那场轻松的充满笑意的闲聊。
3
和老五在电话里闲聊的这段时光,是王镭最愉快的一段时光。老五说话幽默,略带霸气,让实际上不喜欢做决策的王镭非常放松。她想起沛宁、想起谈过恋爱的两个男人,那样的闪闪烁烁进进退退直至拖刀而走,王镭觉得她在爱情上的命运,都是被试探,而不是被操纵的。而她其实是喜欢被操纵的。
在这段愉快的时光里,却发生了一件事,让王镭措不及防。王镭除了10个自己的学生外,还有一个联合培养的博士生。这个博士生的选题和实验,都是在他原来的学校进行的,王镭只负责指导他课题的理论模型和数值模拟部分。那个学生的导师常年在国外,因此选题和实验,都是放任学生自己去做的。但王镭并不知道这些,她只是尽心尽力地指导她负责的那部分工作。像数值模拟这样的工作,需要建模、做实验确定参数、编程计算,周期很长,特别是编程基础差的学生,要完成这些工作需要很长的时间。但学生们要评奖学金,需要论文,他们都很急。这个学生把他一部分实验工作的结果写成一篇论文,跟王镭说要投稿。王镭虽然觉得急了点,因为这个学生入学也才大半年,但还是帮他看了那篇论文。让她吃惊的是,竟然选题很好,实验很好,结果很好。她直觉上感觉有些蹊跷,但学生催得紧,就先做了一些关于论文写作的修改建议,让学生回去改,然后在原稿上写了一句话:先不要投稿,改完再给我看看。
但学生竟然等不及,也许是太想赶紧发表论文拿奖学金了,就把王镭的名字署在第一作者,改都不改地把原稿投到本专业的一本核心期刊去了。事有凑巧,或天有注定,这本不是那么容易投的期刊这一期正好空了版面,而编辑是王镭的同学,深知王镭做学问的认真谨慎,于是就把这篇论文发出来了。而这篇论文竟然就是学生抄袭的,从选题创意到实验设计和结果,都是抄袭一篇博士学位论文。被抄袭者很快就发现了,于是愤怒地撰文,指责第一作者王镭抄袭,发到各大学网站。网上顿时出现一片骂王镭的帖子!网上打假人士把这篇论文和原文抄录到网上逐字逐句对比,围观者愤怒得就像是他们的论文受到了抄袭。
网上一片腥风血雨,各大学bbs上都是骂王镭的帖子,热辣辣的,而当事人却一无所知。这几天王镭正忙着一个项目的结题验收,天天泡在办公室,没功夫上网游荡。好不容易忙完回到家,电话响了,是老五的声音:“你这几天跑哪里去了,急死人了,快上网!”王镭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老五那么霸道地让她上网,她便上去了,于是就看到漫天骂自己的帖子。她甚至看到一个帖子上写着:却道博导为何年轻,原是抄袭功夫有劲。王镭愣了一下就知道那个学生的论文出事了。王镭慌得失声痛哭起来,这么多年来,她从来没为自己的爱情哭过,没为至今单身哭过,却为她最珍视的学术声誉被毁而痛哭。
电话又响了,她知道是老五。老五说:“怎么回事,跟我谈谈,你不会做这种事的。”一股霸道的信任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王镭止住了哭泣。她从头到尾跟老五讲了这件事。老五很快抓住了问题的关键:“不用怕,这件事跟你无关,有你写在学生原稿上的字为证。学生无视你的交代,把原稿发了出去,并不征得你的同意就把你署为第一作者,而你从来不在学生的文章上署第一作者,这是你的惯例。”这个晚上,都是老五在指挥手足无措的王镭,他让她第二天马上就去找校长,让校长组织校学术委员会调查这件事,给出调查结果。“这几天就不要上网了,没事睡觉,听话。”老五最后说。
王镭照着做了,只是把睡觉换成了玩蜘蛛纸牌,她不敢上网,对着电脑一遍遍地玩着蜘蛛纸牌,来排解心里的抑郁和恐慌。过了一天,老五的电话又准时在10点响了:“快上网快上网,不上你会后悔的。”王镭战战兢兢地打开网络,发现每一片骂她的帖子前都有一篇文章:《王镭无罪》。文章里详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有王镭在文章原稿上给学生的批示。于是骂王镭的声音静下来了,甚至还有道歉的,都转去骂学生了。王镭噙着眼泪问电话里的老五:“是你做的?”老五哈哈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没事了,等着学校的调查结果吧。网络上的事,不必太认真,你认真跟我电话聊天就行了。”
放下电话,关上电脑,王镭坐到窗前的小圆饭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满山的树在夜色里肃穆地安静着,空气中一股好闻的松针味道。王镭眯着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夜空气,她一边喝着红酒,一边看山,一边,思念着老五。
4
这天王镭刚走出博导楼,就遇到了正要进入楼里的南雁。南雁和沛宁也住在这幢楼里。她看着王镭,惊奇地说,你在恋爱。王镭因为有事,只对南雁略略点一点头就想赶紧往前走,听她这么一说愣住了。她说,什么是恋爱?南雁说,我是很多女学生的导师,你现在的皮肤气色完全是恋爱中的人。王镭脑子里一下子想到了老五,但她不想跟南雁多说这些,就继续往前走。南雁在她身后说,王镭你别装了,你心里有多寂寞自己不知道吗?你每天晚上往床上一躺,灯一关,四周铺天盖地的寂静,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像雷声。如果你还说你很快乐,你就是最虚伪的人。王镭止住了脚步,她慢慢转过头来,对着南雁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有些事,你永远理解不了。她想着南雁这样的女人,业已俗到骨子里,哪里懂得快乐和寂寞。
王镭没有顺着南雁的指导去追究恋爱的感觉,但她觉查到自己工作更有劲头了。她上课、指导学生、做项目,忙得不亦乐乎。而每天晚上10点的电话聊天还在继续,自从抄袭事件以后,王镭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对老五的依赖。这天晚上8点,电话突然响了,把正紧张工作的王镭吓了一跳。她接过电话,是老五。她有些吃惊:还不到10点啊老五。老五说:谁规定一定要10点才能打扰王镭大教授了?从外地来了个同学,我们一会儿要出去喝酒,估计要喝到很晚,怕你等电话,先跟你说一声。说完就挂了电话,而王镭拿着电话的手似乎僵住了,她慢慢放下电话,就坐在沙发上想着,体会着被牵挂的感觉。她忽然很想很想见一见老五。
再下一次聊电话的时候,老五说他白天看到王镭了,穿的裙子很好看。王镭脸一红,因为这样的话题已经非常随意了。她说,我们好像不太公平,你能看见我,而我看不到你。她很希望老五接过去说,那么我让你见一见吧!但老五的哈哈声又传了过来:学校才几千个老师,但学生有几万个,学生能把老师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老师却认不全学生,我就是走到你面前你也不认得啊!王镭就有些恼怒起来了,心想你听不出我想见一见你吗?为什么你不提见面,难道要我提吗?正沉思着,老五的语气转温柔了:怎么不说话了,有个3D电影《阿凡达》据说不错,哪天我带你去看。王镭在电话这头咬着嘴唇笑了,说,好的。老五当然看不见此时她眼里荡起的柔情。
但转眼又过去了半个多月,《阿凡达》也下线了,王镭始终没等到老五带她出去。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说了又不肯见面,她庆幸见面不是她提出来的,否则丢脸就丢大了。但也不排除老五很忙,他不是正在备战考博吗?这么想着她的心里略略放下了那点委屈。她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容易纠结这点事了,有时想不通,心里还会堵得慌,而最初的轻松快乐,似乎慢慢地消散了,代之以委屈和恼怒。王镭决定套一下老五的话,问他,你备考很忙吗?没时间出青椒楼吗?老五说,出去啊,前天还跟一哥们去外面混了一下午,有个饭店真不错,哪天我带你去吃饭。王镭的心冰了下来,她终于相信老五嘴里的“哪天”,其实就是遥遥无期。
王镭想着应该慢慢远离老五,正好有一个比较急的到广州给工程硕士上课的任务,原来都是沛宁去的,王镭便跟沛宁要了这个任务,去了广州。她没有跟老五说。一星期后,王镭回到家,快到10点的时候,她的心忽然狂跳起来。她以为自己已经行了,却不料回到熟悉的场景,回到这台电话旁,所有的期盼又填满了她的心。电话准时响了,听到老五的声音,王镭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老五说,你去哪里了,急死人了,我也没你的手机号,以后你得告诉我手机号。王镭的眼泪流了下来,她发现这一个星期的离开,不但没有消减她对老五的感情,却让这份感觉更浓烈了。王镭哽咽着,听着老五柔声说:怎么哭了?明明是你先跟我生气离开的,怎么变成我得罪你了?你不知道你是个很不会照顾自己的人吗?你知道这几天我有多担心吗?
那点纠结在心里的委屈和恼怒,忽然就烟消云散了。虽然王镭至今对老五一无所知,她对他掌握的唯一的信息,就是他住在青椒楼,其它一概不知,不知道他的年龄,不知道他在哪个导师名下,甚至不知道他是老师还是学生。但王镭忽然就不想知道了,她只想让这样的感觉延续再延续,那是她活到40岁第一次体验到的感觉。
5
电话就是从那天戛然而止的,老五似乎从人间蒸发了。
在开始接不到老五电话的头几天,王镭还在心里为自己找借口。虽然她还没经历过接不到老五的电话,但显然交往不会永远以这样的频率持续下去。老五又不是邮递员,风雨无阻地为乡亲们送信几十年。所以总要接受这样的频率改变,或许以后他们的交往,就变成想聊就聊聊,不想聊或忙的时候可以中止一下。这样想着,王镭心里略略宽了一下,但随着时间又过去了几天,老五依然无影无踪,她的心又绷紧了。即使是交往频率要发生改变,他也应该告知一声啊!而一开始的改变,也不应该跨度这么大吧!从每天都能接到电话,到10天没有一点消息,这样的加速度,使王镭从心神不定到坐立不安再到魂不守舍,她有点支撑不下去了。
熬到半个月的时候,王镭决定去找老五。从博导楼她的顶层公寓,可以俯瞰到青椒楼,当然从青椒楼也可以仰视她的公寓,这也是老五以陌生人的身份第一次给王镭打电话的借口,他说,我是代表青椒楼的所有男青椒来抗议王镭教授的,你让我们想堕落的心都得提着。王镭想着最初的这句哈哈声,心里柔了一下,紧接着又痛了一下。老五,难道不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没把你当成陌生人了吗?难道不是从那时候起,我们渡过了一段轻松愉快的时光吗?难道不是从那时候起,我就越来越依赖你的体贴和帮助了吗?老五,难道你不是帮我摆平了网络上铺天盖地骂王镭的帖子吗?难道你不是怕我等电话而提前来告诉我吗?老五,老五,你到底去了哪里……
王镭泪流满面。她收拾了一下自己,就去了青椒楼。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是期待能忽然看到老五从宿舍楼门口出来或进去。但这样的期待,连她自己都知道无法企及。于是她决定询问门口看楼的老头,但她忽然意识到,她连老五的真名都不知道。老五显然不是他的真名,记得第一次在电话里他说姓王,那么他应该是真的姓王。但显然光凭着一个大众化的姓也无法从有几十个宿舍的青椒楼里问出老五。博导王镭呆呆地站在青椒楼门口,老头已经注意到她了,问她有什么事。王镭问:最近这楼里有人出什么事吗?老头说有啊,一个英雄一个混蛋,混蛋的那个是在酒馆里吃饭跟人打架,这个架打大了,送到医院还没出来呢,听说可能成植物人;英雄的那个是在公交车上抓小偷,没想到人家小偷有一伙呢,就被捅了,送入医院还不知死活呢。
王镭就崩溃了,她不知哪件事安到老五头上更可信,老五既可能是那个英雄,也完全可能是那个混蛋。可是即使这样,也应该有口信传出来啊,那么老五也还是可能什么事也没有却不说原因地离开的,难道他一开始就是来消遣我的?有次他不经意间说了一句,青椒楼里的男青椒们曾打赌谁能攀上优雅骄傲的女博导。这句话轻轻一过,王镭当时没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忽然就透出了一股寒意。老五失踪,可能是出事,也可能是消遣完了女博导。前一件可怕,后一件残酷。王镭想着自己一直规规矩矩做人,认认真真做学问,她既不应该经受可怕,更不应该经受残酷。
王镭失魂落魄地把自己关在家里,反反复复想这个事情,这几个念头纠缠在王镭脑子里,使她心力交瘁。她感觉浑身发冷,头痛欲裂,就打电话叫了妈妈。这些年来,虽然王镭始终有一件终身大事横在那里,但其它事情并没让父母操心过。父母是开明的父母,也不曾因为终身大事逼过王镭,他们认为既然女儿自己没有因为爱情婚姻而苦恼,相反还是很上进地工作生活,那么他们就没理由逼女儿改变她的生活。但这次王镭叫了妈妈,她在电话里说:妈,我病了。妈妈马上就过来了,王镭被送进了医院。她似乎有点人事不知,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有时就那么默默地流泪。妈妈偷偷询问了医生,医生说可能心里受到什么承受不了的事了,身体没大碍,但要注意往抑郁上走。
王镭在医院里住了几天就出院了,妈妈陪她住在她的公寓里。妈妈一边推开窗一边说,看啊,你的房子有个多好的风景啊,这满山的树,都献媚似的挤到我们面前了。王镭说,是啊,要不然我也不会搬到这个房子里。她走到窗前,看着秋色逼人的山景,猛然醒悟到时光已经进入秋天了,而刚刚过去的那一季,是她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一季,她至今不知道如何评价这一段人生。
王镭逐渐好起来了,不再一直坐在沙发上,不再呆呆地盯着那台电话机了。妈妈没有问什么,但心里大体是明白的。这个女儿从小专注学习,长大了专注科研和工作,似乎没什么可以毁了她心里对学习、科研和工作的热爱。而唯一能毁得了的,恐怕就只有某个男人的爱情了。妈妈尽心照顾王镭,她不说的,妈妈从不问。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美了,满山的绿树逐渐色彩斑斓起来,虽然王镭喜欢绿,但每年这一季的色彩斑斓,也让她欣喜。生命因为绿而充满生机,也因为色彩斑斓而丰满。王镭坐到书桌前的时间越来越多,她对妈妈说:我好了。妈妈说,这才是我们家的王镭。
王镭的生活工作逐渐恢复了。离老五失踪大约过了两个月,有天晚上电话忽然响了,从电话里传出那熟悉的哈哈声:今年报考本校博士生的人特别多,我想考到外校去。我查到天津大学的马宏教授是你的同学,能否帮我推荐一下?王镭实实在在地愣住了,她咬着牙说:是老五吗?你没出事吗?电话那头的语气依然轻松幽默:你不是盼着我出事吧!我为了更好地备考,就和另一个哥们到外面租房子住了,青椒楼太吵闹,没法读书。王镭说:就这样?她在等着他给出一个两个月没有任何消息的解释,她曾为此大病一场,几乎死过去了一次,她需要这个解释。可是没有,似乎在老五那里,这是不需要解释的。显然,他们的交往并没有任何契约,约定他必须在不出现的时候通知她。但感情的发展不是按照契约来实施的,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在她这里,感情发展了,而在他那里没有,也许一开始就没有。
老五还在电话里哈哈着:你怎么又不说话了?你还欠我一顿饭,我带你出来吃饭,你给我写考博的推荐信,我这还有好些新鲜笑话说给你听呢……王镭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在以前这样的话语曾让她多么轻松愉快。她对着电话一字一顿地说:对不起,你打错电话了!
第二天,王镭叫上她的10个学生,拥到公寓里帮她铺排家具。她把公寓的布置全部改动了,她让学生给意见,学生们兴奋地出谋划策,然后男生就开始按他们的设计移动家具,女生们开始给导师的衣服提意见,因为这段时间导师瘦了很多,该重新置备一批新衣服了。虽然她们没告诉过她,但导师公认的优雅气质一直是她们的骄傲。
公寓全部收拾好了,王镭的目光落在那台电话机上。学生们说,那台电话机太老土了,现在谁还用座机联系啊,除了手机,现在还有Msn,还有qq……。王镭微笑着说,对,把这台电话扔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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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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