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提前阅读:《给自己的情书》
《为爱痴狂》
小芳
曾泳春
李春波,《小芳》。
中国原创流行音乐,大约从1992年开始从广东异军突起,走向成熟。而此前,只有几个大陆歌手在哼着翻唱的港台歌曲,中间夹杂着一点的原创歌曲,比如陈汝佳。
1993年我第一次到珠海,大街小巷都响着林依伦的《爱情鸟》:我爱的人已经飞走了,爱我的人他还没有来到。我在上海时,听到的都是当时还处于绝对优势的港台流行音乐和欧美流行音乐,到了广东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中国原创音乐,觉得相当惊艳,虽然那些歌曲依然还有着挥之不去的土气。那时我还有半年才能硕士毕业,而男朋友本科毕业先到了珠海。于是我囫囵吞枣地提前做完了硕士课题,就偷偷跑到珠海。我的导师在我读研究生半年后就离开大学去经商,所以我整个的硕士阶段,是处于自导自演的放羊状态的。我习惯了这种自导自演的人生,因而在后来的博士阶段、青椒阶段,似乎都是自导自演过来的。读博阶段是自己出题自己解题,青椒阶段是自己出题自己申请解题的经费自己解题,逐渐才有了学生陪我解题。
人生就是独舞,当我们穿上舞鞋,在一个人的舞台,会遇到不同的人。他们会带你走一段,或陪你走一段,但曲终人散时,站住舞台中间的,依然是自己。
90年代初的珠海,天蓝海碧,空气清新,人稀少得让人心慌,环境有点像美国大农村。男朋友的工厂在888商业街,这条成天也没有几个人走的街上盖了一幢幢的小别墅,一副要迎接珠海腾飞发展的景象,但珠海最终也没有腾飞起来。厂里的宿舍没有电视,我就天天听收音机里的音乐台,我学会的第一句粤语,就是“广东人民广播电台音乐台,FM99.3兆赫,93.9兆赫”。中国原创音乐,就是在那时如火如荼地从电台里响起来的。除了林依伦,当时比较突出的歌手还有高林生、黄格选等。半年后,我硕士毕业分配到了珠海。
而事实上,1992年李春波的《小芳》,才是最具代表的中国原创音乐的先锋。这首今天听来依然如此感人的歌曲,表达了人们对淳朴爱情的感激和向往。“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我的那个年代,从1994年到2000年,也是我的后青春时代,是一段非常迷惘的人生。而陪我走过那段人生的,是几个和我一样迷惘的年轻人。
板房算是染厂里稍微有点技术含量的部门,因而我刚去板房时,那里已经有了两个“知识分子”,武汉大学环保专业的孙爱东和广东工业大学染整专业的吕劲,加上我,我们三个大学生混在几乎都是初中毕业生的打工仔堆里。我们在板房里干的活叫做打板,就是根据客户送来的样品打出小样,给车间染色配方。我在板房里受到的第一句忠告,是孙爱东对我说的:阿曾,千万别找活干。他比我早来一年,看得出我刚刚结束18年学生生涯,迫不及待想在工作中大显身手的渴望,给了我这句忠告,而我很快就理解了。因为在板房里,活是干不完的,你如果不推,还往自己身上揽,那只会累死自己。我们每天的工作很杂很累,但毫无创意:开料、称纱、煮纱、对色、打板,每天要打十几个板,从早晨进板房到下班,眼睛一眨时间就过去了,几乎累成了机器人。
板房里有8个人,6个上白班,2个上晚班,轮流。而白天6个人的板房里,却只有5把椅子,也就是说,总有一个人是要站着的。这个真的很绝,当你站起来开完料称完纱,想要再坐下来歇一下等着煮纱时,就没有你可以坐下来的椅子了。按理说绅士应该让女士,但在那样的工作环境中站一整天,谁也吃不消。因此也没有了绅士和女士,大家都是打工的,除了希望能少干点活,还希望能有把椅子坐下来。
我在板房里差不多干了2年多,和孙爱东、吕劲们天天赤膊相见。所谓赤膊相见,当然只是他们赤膊。珠海的天气,过了春节就热得半死,而板房在车间的一角,小小的房间里天天都热气腾腾,满地是水,温湿度很高。车间里的工人几乎一年有10个月是赤膊的,我很快就习以为常了,有时看他们穿上衣服下班,还觉得很不习惯。板房里我们三个大学生虽然很想绅士女士,但在煎熬了一段时间之后,也与一般的打工仔没有区别了——本来干的活也和打工仔没区别。孙爱东和吕劲在板房里开始赤膊,露出他们比工人们苍白的肌肉。而我也在最开始的脸红之后,逐渐为自己的脸红而脸红——你以为你是金枝玉叶?你有什么资格脸红?
“知识分子”虽然和打工仔一样裸露了肌肤,但思想的层次还是和他们不一样的。在那些日子里,我们总是一边干活,一边听电台里播的音乐。音乐是疗伤的,陪我们度过了一个个枯燥而苦闷的日子。而每当李春波的《小芳》响起,我们总是跟着唱起来,吕劲唱:谢谢你帮我称纱;孙爱东唱:谢谢你帮我开料。是的,那是一段苦闷的日子,当知识发挥不了作用,我们和那些没读过书的人做着同样的工作时,那样的苦闷是无法言说的:虽然我们读了很多书,似乎也没有理由该比别人活得更好,因为我们并没有比别人更有用。这不是我们的位置,但我们找不到位置。
几年后,吕劲跳槽到了另一家染厂,依然做着打板染色的工作;孙爱东一直在厂里,做了很多工种,几年后辞职去了大亚湾,做了他原来读的环保专业的工作;而我,离开板房后做了几年总经理秘书,又回到厂里做了几年生产经理,6年后离开珠海。
离开珠海13年了。前几天在《全能星战》中听到胡彦斌唱这首《小芳》,我忽然想起了板房,想起了赤膊打板的吕劲和孙爱东,他们一边开料称纱一边唱着歌,而我坐在他们空出来的那把椅子里,满含泪水地听着这首歌。
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
谨以此文,献给我人生中的那个年代。那些在苦闷的日子里相伴走过的伙伴们,你们如今在哪里?
因为要远行,送上远行的照片,感动自己就好。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7-23 06:28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