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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离
曾泳春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春夏之交,在经历了在校园里晃荡了近一个月而没有课上之后,被通知6月18日的英语四级考也取消了。然后,我们在6月10日开始陆续被要求离开校园回乡。我其实早就想回家了,但同乡不肯回,他非常enjoy在学校里打打篮球听听美国之音的惬意日子。而到了6月10日,不想回也得回了,于是我们俩开始着手买票,却发现火车已经停运了。于是只好改乘轮船,而到厦门的轮船也没有了,因为要经过台湾海峡。最后,我们抢到了从上海到马尾的船票。
当年从漳州一中考到纺大的只有我和这个同乡,他高中时在4班,我在6班,从来没交往过(我们上大学之前,男女生从来不说话),考到纺大却竟然在同一专业。于是在头2-3年的大学生涯中,我们俩放假回乡返校,都是同来同往的。他是我们市委副秘书长的儿子,当年似乎这个官职没多大好处,只是买紧俏的卧铺票还比较容易。但我和同乡却都不太愿意去享受卧铺的待遇,我们更愿意去挤在那种站着都只能单脚的硬座车厢。我们有时也乘船,从厦门到上海,五等舱,便宜到爆,好像学生半价只要16元。乘海船是很辛苦的,经过48小时的摇晃,到了陆地之后,我通常还会继续摇晃一天,才能让自己平衡下来。但乘海船也是浪漫的,特别是夜晚到甲板上,看着茫茫无边的大海,我们的船孤独地行驶在天地之间,有一种把一切抛到脑后的心绪。
说回那个春夏之交,我和同乡从宫平路码头出发,经过30多个小时的摇晃到达了马尾。我们原来的计划是立刻乘汽车从福州回漳州,但到达马尾时,天色已晚,没有任何汽车了,于是只好找地方住下来。马尾对我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天下着雨,码头上一片泥泞,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这个简陋的地盘上行走,找到一家小旅馆,旅馆里人很多很多,跟菜市场似的,估计整个马尾就只有这家旅馆,所有的人都涌到了这里。我付了3元钱旅馆费,在一个人声嘈杂的房间里的一张床上坐下来了。这是我人生第一次住旅馆,以一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式。到处都很脏,地上很脏,床很脏,周围的人很脏,我很脏。外面还在下着雨,想着码头上的泥泞,我不禁打了个冷颤。勉强和衣躺下,却享受了一夜无比甜蜜的睡眠。也许是因为太累了,也许是因为年轻,也许是因为这种与预设轨迹的偏离带来的新奇感。而这样的偏离,在以后我们的人生中,会一再出现。
十几年前的一天,有朋友要从珠海回北方。一个在珠海市公安局的朋友借了辆车,我们一起将他送到广州白云机场。那时国内有车开、会开车的人不多,因而我们能开车送朋友,是很奢侈的一件事,虽然那辆车估计是公安局里快要报废的,极尽破烂之致。送完朋友,我们当夜开车返回珠海。天却很不合时宜地下起了大雨,逐渐变成了暴雨,雨水就像是从天上倾下来似的,我们的车逐渐浸泡在雨水里,到达一个小镇子时,突然就熄火了,再也发动不起来。我们下车,冒雨找到一家汽车修理铺,让他们把我们的车拖过来修理。师傅修着车,我们浑身湿透地站在混杂着各种味道的修车铺里,妄想着一会儿能解除故障,我们好继续上路,回到珠海家里洁净温暖的被窝里。
师傅鼓捣了一个小时,宣布今晚是修不好了,让我们找家旅馆住下,明天再走。于是几年前的那种境遇再次重演,我又在一个雨夜被抛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带着满身的泥水躺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旅馆里。而我却来不及感慨就沉入了梦乡,也许是因为太累了,也许是因为年轻,也许,我们逐渐安然于这种猝不及防的与预设轨迹的偏离。值得一提的是,在下着暴雨的暗夜里,我们摸黑走过了整个小镇,我只是本能地感觉周围都很脏。而当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时,我惊喜地发现,这是一个美丽的小镇,那种藏在深山中很少有外人涉足的天然美丽的小镇。如果没有这样的偏离,我永远不可能来到这里,领略并将这种惊艳藏在心底。
四年前的那天,我好不容易熬到一年整,才从设在D.C.的留学基金委拿到回国的机票。我一看机票行程就很高兴,这次他们没有像上次那样给我整了4架飞机、3个航空公司、每一站都要取行李再重新check in行李、连滚带爬地经历了32小时才从上海到达北卡的行程,而是很贴心地让我到亚特兰大转一次机就可以回到上海。我非常感激基金委,也非常安然于即将开始的返回行程。虽然亚特兰大机场对我这种38岁才第一次出国门,而且英语很烂、所有announcements都听不太懂的宅女来说有点大,但我还是安然地上了飞机。我很享受,因为闭目养神15小时后,家就在那里。但我的美国行程似乎注定了从来都不顺利,我发现我高兴得太早了。上了飞机没多久,空乘人员就不停来来回回地奔到前面,我们几乎被忽视了,原来是有个老人上了飞机后就快不行了。飞机飞了7小时,快到加拿大,我们被告知,要返回Minneapolis,放下老人。到了Minneapolis,我本指望着能继续飞回上海,announcement通知,飞机要返回亚特兰大,过一夜再重新飞上海。
于是,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空姐满脸笑容地说:Welcome back to Atlanta International Airport!我们被安排住到几家小inn里。那时已是晚上10点钟了,天下着小雨,很闷的天气,我在机场外等着旅馆的车来接,来了好几辆,我都挤不上去,只好听天由命,继续等。反正已经这样了,我不知今夜能否有个让我躺下去的床,而且已是饥肠辘辘。我是最后一批被拉到inn里的,却惊喜地发现我一个人住一间很大的房间,虽然不豪华,设施都很齐全。
随便梳洗了一下,把脏衣服重新套回身上之后,我到了小旅馆楼下的bar里,喝咖啡吃蛋糕,权当晚饭。窗外是雨中亚特兰大的小街道,完全陌生的场景。我再一次体验到,偏离设定的轨迹,突然到了一个你以为今生不可能来的地方,陌生的人、陌生的音乐、陌生的对白、陌生的食物、陌生的雨、陌生的街道。我感受着这样的感觉,在心里记下人生轨迹的又一个小扰动。
在长长的一生中,我们要面对多少次这样预设轨迹的偏离,包括行程的偏离、工作的偏离、生活的偏离,还有心的偏离。当我们被抛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异乡,我愿意认真感受这样的陌生,体验人生不可预测的精彩。
动力火车,《艾琳娜》。
我流浪 闯荡
可从来都不曾遗忘
永远让我朝思暮想
归去的地方
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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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4 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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