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
曾泳春
从小学到中学,我一直是童花头——齐齐的刘海,乌黑的短发。我们高中班里,我和复旦才女的头发最好,属于走路可以看到满把短发平移甩动的那种发质,复旦才女笑曰:整体运动。我在上大学前,没去关心过自己好不好看,只是很得意自己的头发太省事了,几乎就没用梳子梳过头,每天早晨起来洗完脸,甩一甩头,头发便顺了。其实在17岁之前,穿着白衣蓝裙的校服,剪着短发,在高大的玉兰树下徜徉,那是一种逼人的青春。但那时的心底,对长发飘飘还是有一种企盼,总以为,长发是妩媚成熟的标志。
上大学之后,我就开始留长发了,这把长发一直从17岁留到24岁硕士毕业,那些找不回来的青春年少。刚上大学的时候,流行了一阵鹰翘头,就是电视剧《陈真》里日本姑娘鹰翘的那种发型,一把马尾辫不是正在脑后,而是歪在一边。梳鹰翘头其实满不舒服的,因为后脑承力是不对称的,一边轻一边重,但这个发型还是流行了一段时间,这是长发才能梳起来的发型,我当然也梳过。在某一年的上海市大学生电影节上,宁静主演的《大辫子的诱惑》获得最佳电影奖,于是满校园都是大辫子的诱惑。但大多数人没有宁静那把又多又长的头发,那样的头发编成一根油黑发亮的辫子才好看。于是人们把这个发型做了一点小改变:辫子也不是正在颈后的,而是歪向一边,正好搭在一个肩上。隔壁宿舍有个85级的北京女生,梳着这样搭在右肩上的歪辫子,非常好看。她的模样,可以用“一颗酸梅”来意会,很清丽,但又有些吊人胃口。她走路微低着头,总是微微地笑着,唇边有一颗痣,很妩媚。我很爱看这个美女姐姐,一直看到她微笑着毕业,离开校园。
虽然这两种现在想来无比土气的发型,我都梳过,但在大多数青春年少的日子里,我一直是长发披肩。而校园里大多数的女生,也都是长发披肩。有个叫耿萌的女生,我们都叫她“耿萌小姐”。耿萌小姐也有一把及腰的长发,但发质并不太好,黄而稀疏。她的显著特征是那把腰,用琼瑶阿姨的话说,那叫“不盈一握”,那是一把很细很妖娆的腰肢,而她的长发飘飘忽忽地轻抚着自己的腰,谁能不叫她耿萌小姐呢!耿萌小姐交谊舞跳得特别好,每个周末的舞厅里都会有她的身影。那时学校的舞厅里大都播放流行歌曲,大家踩着三步、四步的节奏很不专业地跳舞,但每场舞会都会在高潮时间段放几首真正的舞曲,比如华尔兹、探戈、恰恰等,这时就是耿萌小姐大显身手的时候。人们自动让开地方,让耿萌小姐和舞伴在舞池里尽情舒展。她的长发随音乐飘扬,腰肢轻扭,这是一个青春女生迷人的时刻。
每年到了栀子花开的时候,就有一群年轻人要踏出校园,散落到社会中去。因而栀子花飘香的季节,其实是带着些许伤感的。那年,我离离开校园还很远,但目睹了学长们离开时的不舍和心酸。那天我站在报廊前看报,听到报廊后传来两个男女说话的声音。我偷偷挪动到报廊后,看到了马上要离校的85级那个头发很长很美的女生,两手交叉在胸前,酷酷地站在那里。她身旁的男生,也用很酷的声音对她说:你不想让我陪你走这条人生的路吗?她把长发一甩,说:不想!然后扭头走出了我和那个男生的视线。这是那年栀子花开时节的一个故事。
在整个青春年少里,唯一一次让自己怦然心动的,是在一个秋日。我穿着一件红色的风衣,走过老8宿舍门口那个大镜子时,正好一阵秋风吹来,我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又细又密的厚重长发飘扬了起来,我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真正体会到,这就是青春。
硕士毕业后,我去了广东。那时整个广东的女人剪着各式各样奇怪的短发型,并冠之以“港派时髦”。于是我也hold不住了,很快就把长发剪了,也两三天一变地去尝试那些短发型。直到有一次爸爸去珠海看我,他见我穿着吊带衫,剪着奇怪的发型,脚上穿着双拖鞋,很不高兴地说:你怎么打扮得像个发廊妹。我才惊醒过来,这样的所谓时髦发型,是不属于我的。那是个没有人领着就很容易走歪的年代,我很庆幸,虽然我在那个污泥一般的环境里走过,但始终把握住自己,没有走入烂泥里,并且在茫然的日子里,艰难地把自己从无所事事的泥潭里拔出来,重新回到象牙塔中。
我留了一阵短发之后,就又开始蓄长发了。这把长发一直保持到99年,我在公司6年之后,第一次到广东以外的地方出差。在被关了6年之后,我看到了上海和长三角一带的发展,那是一股无比清新的空气,渗入我的心田。一周的出差结束之后,我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跳出那个牢笼,回到上海。那是后话。说回头发。我已经厌倦了曾经剪过的短发,因而十分珍爱重新留起的长发,一直到生孩子的时候,那把长发已经有及腰那么长。我看过很多孕妇,为了方便,把头发剪得很短——孕妇是不需要注重形象的。还有一种说法,长发会和肚子里的宝宝抢营养。无论他们怎么说,我都不舍得剪去长发。孩子出生的日子正好是大暑,从产房里出来,整把长发全湿透了。后来又干了。而那把温柔的长发堆在我的脸旁,让我的心也变得温柔,那是母性的温柔。
从广东出来之前,我就把长发剪了。因而在读博到留校工作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是短发。但不再是那种怪异发型的短发,按照儿子小学作文的描写,是这样的:妈妈剪着童花头,刘海歪向一边,一笑就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虽然稍微有些不符,但大约是如此的。短发一直留到去北卡,我在北卡没剪过头发,因此短发也留成了长发,一直到回国后,又继续留了一段时间。我其实是很喜欢自己的长发,我的发质很舒服,特别是每次刚洗了头发之后,柔软的发丝拂过脸颊,自己都有触电的感觉。但为了好好养额前和头顶的头发,不让原本就很高的额头因为留长发而变得更高,我在三年前又把长发剪了,于是又变成了短发。
女人的一生,是头发长长短短的一生。长发剪短,短发留长,在头发长长短短间,时光悄无声息地溜过身边,而人生,也在长发短发间,静静流淌......
I long to see the sunlight in your hair
And tell you time and time again how much I c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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