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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纺织业中,染色可以在从纤维到织物的每一个过程中进行。纤维可以染色,称为散纤维染色(stock dye),典型的是那种花灰色毛衣,就是由染成灰色的与未染色的毛混纺而成;纤维制成纱线后,可以染色,称为纱线染色(yarn dye),典型的是色织产品,如朝阳格、牛仔布,还有毛线;在纺纱过程中,有个半制品叫条子,条子也可以染色,称为条染(top dye),典型的是做西装用的精纺毛织物;纱线织成布后,可以染色,称为匹染(piece dye),这是最广泛使用的染色方法,大部分织物都是匹染产品;布制成服装后,可以染色,称为成衣染色(garment dye),这通常用于牛仔服装的套色染色,还有一些pigment dye产品,比较小众。
我在珠海时所在的染厂,是进行纱线染色的。纱线染色后所制成的织物,比匹染的织物高档。纱线染色有两种,一种纱线是以绞纱的卷装形式染色的,称为绞纱染色。绞纱知道吗?自己(或女朋友、或女朋友变成的老婆、或妈妈)织毛衣时,买回来的毛线通常是一绞一绞的,那就是绞纱。绞纱染色前,要把每绞纱先撑松,这是工人手工完成的。因此我们工厂里的工人根本不需要上健身房,天天进行扩胸运动,他们的身材真的都很棒。这活儿不但我干不了,其他女工也干不了,因此染色车间里是没有女工的。另一种纱线染色是筒子纱染色,这是更高档一些的纱线染色。筒子纱就是纱绕成筒子的卷装形式,当纱线较细(比如精梳纱)时,用绞纱染色容易造成纱线粘连缠结,因此在染色前先绕成筒子纱,染色后就不需要改变卷装形式了。
并不是所有的纱线都用一种染料就可以完成,每种染料适用不同的纤维。纤维素纤维如棉、麻、粘胶用活性或直接染料,蛋白质纤维如毛、蚕丝用酸性染料,腈纶用阳离子染料,涤纶用分散染料,棉染黑色时,有时用硫化染料硫化黑,染牛仔经纱的靛蓝是还原染料。染每种颜色时,并没有一种颜色的染料与之对应(如果是这样染色就爽了),而是用红、黄、蓝三种颜色的染料配出来的。我在工厂的那个恐怖的石头房子里做打小样的工作,就是客户拿来样纱和色板,我们按他们的要求先染出很少量的纱给客户批。打小样既是技术活,又不是技术活,这个技术可以不识字,只要认得颜色就行了,所以似乎不算技术活;但想要用红黄兰三种颜色的染料以最快的速度染出所需要的颜色的纱,没有2、3年的功夫是做不好的。因为人的眼睛要看出每一板染出来的颜色是少红缺黄还是兰多了,并看出多多少量、少多少量,全凭日积月累的经验。我们板房里有干了很多年的师傅,他们只要两板就能搞定,而我曾经染了20几板,也对不准颜色。所以一开始在板房拿计件工资时,我这个硕士几乎就拿不到什么工资,硕士在这里没有用,所以我也逐渐忘却了我是个硕士。没用的东西还挂在嘴上,人家不笑话我,我自己还要笑话自己呢!
染色是个有很多道工序的过程,有些纱需要前处理,如棉、麻需要在碱里煮,除去纤维表面的蜡质,这样需要2缸水,1缸煮,煮完再用1缸洗;前处理完开始染色,染色只需要1缸水,当然化料时需要少量的水;但染完色后需要洗去浮色,这是最大量用水的程序,以很经常染的硫化黑为例,需要洗6-7次,也就是用掉6-7缸水,才可以洗去浮色,达到所要求的色牢度。这样整个染色过程需要10缸水。以1000磅染缸作为说明估算,若浴比为1:5,染1000磅纱线需5000磅,10缸水就是22.7吨,也就是说,染454千克的纱线,需要22.7吨软水。染色所用的水,比我们喝的水还讲究,需要用软水。我每天在工厂,就看着一缸缸白亮的软水注入染缸,然后乌黑的废水流出来,送到污水处理车间。这里必须要说明一下,污水处理车间的工作,虽然是处理污水,但我们通常在环保局有人来检查时,才会处理一下,其他时候都是趁月黑风高之夜偷偷排到河里。因为,处理污水是需要成本的,如果我们不计成本地处理,我们就不要赚钱了。即使这样,我们工厂也没赚到什么钱,因为有些工厂更聪明,他们直接拿池塘里的水来染色,他们染出来的纱,还带着一股鱼腥味。
我有一段时间坚决不穿深色衣服,因为想到白花花的水,变成乌黑的废水,就那么流进河里。其实,说得高尚一些,这是我逃离工厂去读博的一个原因。我心疼。既然人们一定要穿有颜色的服装,我只能去研究无水染色,这样能尽量减少一些污染,也少用一些我们国家已经相当不多的水资源。我怀着这样忧国忧民的思想去读博,却很快被吞没在写SCI论文的洪流里了,有时我也会想起我的志向,但我觉得研究那个比写SCI难多了,我就不再去想了。逐渐的,我根本不去想了。
你们听过盛泽这样一个美丽的名字吗?陆文夫《美食家》一开头,那个青年就是沿着一条清清的小河,摇着小船从盛泽到苏州来投靠那个爱吃的有钱亲戚的。盛泽以出产丝绸盛名,自古是一个小桥流水的美丽的地方。但是你现在去看看盛泽,河流污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那些可爱的小桥流水人家,倒是全变成了俗不可耐的商品楼。这一带原是江南好风景的地方,很多都被纺织业污染得一塌糊涂,触目惊心。浙江海宁是著名的皮革之乡,而皮革的污染,比纺织业的污染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你可以想象一下这里河流、空气的状况。
其实,我觉得城市的污染,现在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一些搬到郊区的污染严重的工厂,他们在侵蚀着土地和河流。我有时怀疑,城市越干净,郊区甚至农村就会越脏。正如zuojun说的,sure,中国偶尔会有蓝天,甚至在北方还比较多,但是你有没有发现,即使有蓝天,我们家里的地上、桌上,只要一天不打扫,就是一层灰尘,那种蓝天是假象,空气还是污浊。真正清新的空气,我认得,我十几年前在珠海尝过,3年前在北卡尝过,污浊的空气骗不了我,劣质的水也骗不了我,我一泡茶就能知道。还有,更加触目惊心的,是我看到土地在一天天的变成楼房,那些势不可挡的商品楼,像一只贪婪的动物,蚕食着我们的良田。
我们,真的现代化到不需要土地了吗?我们,真的变异到不需要清新的空气和清甜的水了吗?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2-23 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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