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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长的时光——古城记忆

已有 6235 次阅读 2012-8-18 22:43 |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记忆, style, center, 漳州

博主按:此为旧文。
     明天回乡。妈妈说:荔枝已经下市,你赶不及了。我赶不及的还有很多。往常回乡,我还可以去看望外公外婆,而今年,外公已经作古,只剩了外婆风烛残年。我的童年,是跟着外公外婆在漳州古城的老宅里度过的。如今,老墙上斑驳的砖印清晰依旧,老宅却已经人去楼空,与墙头上的爬藤一样,一日日衰败下去。同时衰败下去的,还有古城那种称之为古色古香的味道。
 
黄耀明,《四季歌》。
 
悠长的时光——古城记忆
曾泳春
 
修文西路上坂巷
      修文西路是漳州一条古老的街道,是我打小最常混的活动地点。这条街上有好几座牌楼,牌楼上的字忘了,只记得小时候围着牌楼的花岗岩柱子捉迷藏。这条街的古老,还表现在有个西桥小学,竟然是一座孔庙。外婆是西桥小学的老师,我的妈妈、舅舅、阿姨,小学也都是在这所小学度过的。老师的办公室就设在孔庙的大殿里,很暗,但夏天非常阴凉。因为我不在这个小学读书,所以印象不深,只记得到孔庙里找外婆时,她身边总是围着一圈学生,外婆挨个儿训他们,然后叫他们星期天到外婆家补习。
      外婆家就在修文西路上坂巷,离西桥小学只有几分钟的路程。上坂巷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幽深的巷子,从巷口一直走到底,又是一座较矮的牌楼,巷子在牌楼处转了个直角后,变宽了,似乎成了一个长方形的大院子。这个大院子里有6户人家,每户人家也都是一个大院子。外婆家就在这个大院子里,是一个三进的将近200年的老房子,每进有一个天井和一间大屋子。大屋子又分隔成若干个较小的屋子,以及一个通道,都有着高高的门槛。每天放学后,我就在楼下的天井里放一张小桌子,坐在天井里做作业。天井也是青石板铺的,很清凉很干净;外公用青石搭成了一个错落有致的花架,花架上摆满了鲜花盛开的花盆;天井里还有一口井,夏天水清冽,用井水冰西瓜,比冰箱冰的好吃;冬天水还会冒热气,手放到水里感觉到温暖,这就是井水的好处。在80年代初古城悠悠的小巷里,没有一丝车声,站在楼上的披台上,看得见四周邻居的屋顶,都是瓦片铺成的;邻居家一棵梧桐树,茂密高大,有鸟停在上面;四周静悄悄的,谁家开了广播,有芗剧的呀呀声传出来;天井里外公栽的花儿,在风中柔柔地颤着,有幽幽的花香。
      在80年代,上坂巷的青石板是很干净的,少有人走动,只有巷子里的一群孩子,有时会坐在牌楼的石阶上说话。我读初一时,因为获得市三好生的称号,奖励了一张电影票。那天晚上,我很得意地自己去看这场奖励的电影,是《尼罗河上的惨案》。当年看这样的电影,是觉得有一些恐怖的,特别是看到那个女人刚要说出她看到的凶手时,一支枪从她后面伸出来,一个手指扣动了扳机,女人还来不及说出凶手,就应声倒地。看完电影往回走,我一边回想着电影中的镜头,一边往后看,深怕身后突然伸出一支枪。当我走到漆黑的巷子,这种恐惧感更加强烈,我忍不住狂奔起来,青石板上“嗒嗒”的脚步声,是我狂跳的少年的心。以后我再也不敢在夜里独自走这条巷子了。
 
王家祠
      外婆家的邻居,就是上坂巷的最深处,是一个王家祠堂,住着我的叔公祖(就是我外公的叔叔)一家。这个叔公祖只是辈分大,其实年龄与外公一样。他们家有很多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算起来其实就是我的长辈了。外公那一辈人重礼节,他遇到叔公祖,都要毕恭毕敬地请安,而我们孩子们哪管什么辈分,天天疯玩在一起。王家祠堂,与广州的陈家祠其实很相像,只是规模没那么大。祠堂有外庭和内庭,外庭有一个照壁,照壁后面紧挨着墙,中间隔着一臂宽的一小条道儿,就成了我们捉迷藏的好地方了。我就奇怪了,小时候,捉迷藏这样的游戏,几乎天天必玩,也天天知道伙伴们藏在哪里,一捉一个正着,可还是乐此不疲,人怎么能幼稚到这种地步,又快乐到这种地步呢?外庭除了照壁外,几乎就是鲁迅笔下的百草园了,种着许多花花草草,因此夏天这里莺歌燕舞的,是我们的乐园。记得初中时推广种蓖麻,每个学生都必须种蓖麻,我就把蓖麻籽撒在这里,天天一爬起来就跑去观察蓖麻的生长,可惜我太心急了,当蓖麻长出两片合在一起的叶子时,我迫不及待地用手把叶子分开,后来它就死了,而另一个孩子种的蓖麻活了,后来长得很高,成了外庭里一株比较不合群的植物。
      外庭的里面就是内庭,两庭之间有一个巨大的花岗岩砌的石门,门坎很高,小时候我们在内外庭之间奔跑时,经常被这个高高的门槛绊倒。内庭里有一个青石板铺的大天井,比外婆家的天井大多了,然后就是祠堂了。而叔公祖一家,就分散住在祠堂里一个个黑黑的屋子里。我不喜欢那些屋子,但我喜欢那个天井,有着高高的番石榴(台湾称芭乐)树、柿子树,还有一棵梧桐。番石榴这种水果,近几年因为台湾水果的引进才被国内人熟悉,而我小时候,最常吃的水果就是它了。芭乐熟的时候,我们用竹竿去敲那些枝头的果实,它们扑扑地掉到地上。但因为这种果子本身很硬,所以砸到地上也可以吃,不像它旁边的柿子树,那些软不啦叽的柿子,被竹竿打下来,掉到地上就成了一团果酱,吃不了了。所以我们经常吃芭拉,不常吃柿子。那颗梧桐树结的梧桐,我也是吃过的,梧桐似乎并不是每年都有果子的,记忆比较深的是一个夏天的晚上,我在外婆家的批台上,吃着一小碗梧桐,看着月光下古城那些瓦片铺成的屋顶,以为时光就是这样慢慢流淌的,日子永远都会这样下去。而当时并我不知道,若干年后,这些古老的房子,几乎都不复存在了。北京的四合院,不是也没有了吗?
      在天井的一角,还有个茅草盖顶的亭子,那时叔公祖、外公、还有几个老人,经常在这个亭子里舞文弄墨、吟诗作词。而叔公祖是每日都要在这里摇头晃脑地读诗词的,我们小孩子看着觉得有趣极了。虽然我从小在这样的书香之家长大,却并没有学得半点诗词。外公算是一名书法家,从我小时候起,他每天到在市图书馆的一个小楼里,用了十几年的时间,用小楷抄写了《漳州府志》。小时候我经常去图书馆玩,除了看小人书,就到楼上看外公工作,看他在宣纸上折出一些暗列,然后就磨墨、用很小号的毛笔,一字一字地写。只要写错了一个字,这张就废了,必须重写。因此外公才会花十几年的时间去写这部府志。一个人的心要多静,才能完成这样的工程,而外公完成了。他在去年93岁时,还为我们这些小辈各写了一些条幅,然后,他的眼睛就几乎看不清东西了。
      叔公祖早几年去世了,而我的那些亲戚,虽然早就拥有了现代的公寓,但他们还是宁愿住在王家祠里。而王家祠,也成了漳州市重点保护建筑。
 
天益寿
      天益寿是漳州最古老的中药铺,就在外婆家后面的一条街上。外婆的房子将近200年,那么天益寿应该也有200年了。天益寿所在的这条街,都是一家家的铺子。有一个卖油灯的铺子,我记得它是因为铺主是母女三人,漳州人都知道,称她们为油灯西施。据说母女三人都很漂亮,但不知为什么家里没有男人,不知是死了还是跑了。我说据说,并不是我没见过她们。我经常见,最常坐在铺口的是那个母亲,偶尔是女儿来替换一下。但因为那时我还很小,小孩子是看不出美女的。就像人家问林徽因的儿子:你觉得你妈妈漂亮吗?徽因的儿子说:妈妈就是妈妈,我看不出漂亮不漂亮。还有一篇小说,写两个青梅竹马的孩子,那个男孩在小时候,在天天与那个女孩耳厮鬓磨的少年时代,他根本感觉不出,这是一个漂亮得几乎要了人命的女人。而我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有些能体会油灯西施的美貌了,很白很端庄,在暗黑的煤油灯铺里,她们的肌肤,闪着瓷白的光泽。
      我小时候,除了被差遣去打酱油外,最经常被差遣的,就是去天益寿买药。在家乡古城,人们上中药铺,并不全是因为生病抓药,很多时候就是去配些中药,回家做药膳,或者煎了当凉茶喝。所以我去天益寿的频率是比较高的。药铺里照例有几架木质柜台,柜台后面是占了整面墙的抽屉架子,上面一个个的小抽屉,密密麻麻,抽屉外标着药名。我把中医的方子递到柜台上,是要费点劲的,因为柜台很高。然后我就看他们忙碌起来。他们先是从一垛裁成正方形的纸垛上取出几张,通常要抓几帖药,他们就取出几张纸。这几张纸被平放在柜台后的一个大桌子上,然后他们就拿起一把小巧玲珑的铜质小秤,照着方子上的药和药量,挨个抽屉取药、秤药。虽然每个抽屉外面贴着药名,但他们几乎是不看的,每种药在哪个抽屉,都烂熟于心了。他们秤药的速度也飞快,有时甚至一抓就准,不必再增减了,真是熟能生巧啊!秤好的药一样样放到铺开的纸上,有些药还需要用盅捣成粉末,再放到纸上。所有的药都秤完,就要把纸上的药包起来,他们灵巧的手一叠一折,就包成了四四方方的一包药,最后,几帖药叠放在一起,用一根绳子系好,就递到了我的手上。而最让我心醉的,就是最后这道工序了。天益寿作为一家百年老店,保留了传统中药铺的做法,就是会附赠一小包蜜饯。因为中药苦,大人哄小孩喝药时,通常就会拿那包蜜饯做诱饵:喝完了有蜜饯吃!蜜饯通常是杨梅,或是金枣,是天益寿自己腌制的。
      又想到,小时候古城的蜜饯也是很好吃的,我们有了一分钱,都会跑去蜜饯铺里挑一颗橄榄,左挑右挑,店员也不生气,慢慢等着。那时候的时间,好像多得怎么也用不完,有悠长的时光,任我们挥霍。
 
别人的古老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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