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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漂泊,爱情
曾泳春
前几天的11月2日,《甜蜜蜜》上映20周年。他们说,20年没有一部华语爱情片超过它。我刚想反驳,因为心底一直蛰伏着另一部我认为无可匹敌的华语爱情片,但仔细一想,《秋天的童话》是1987年上映的,距今已经30年了。或许可以说,30年没有一部华语爱情片超过《秋天的童话》和《甜蜜蜜》。
重温这两部电影,竟然发现了它们之间密不可分的蛛丝马迹。上映于1996年的《甜蜜蜜》上演的是1986年到1995年的香港十年,故事开始于1986年,正好是《秋天的童话》中经历的那一年。
那一年,大陆人李翘和黎小军从各自的家乡(广州和无锡)乘同一列火车到达香港,他们对即将开始的十年缘分还浑然未觉,却在火车停下的那一刻提着行李以不同的心情走向不同的方向,开始各自的港漂生活;那一年,香港人Jenny离开香港去纽约留学,期待与男友在纽约开始全新的生活。
那一年,我即将开始离开家乡去远方求学。
那是一个漂泊的年代,香港是大陆人的梦想之地;香港人跑去纽约,一个更大的梦想之地。而我的梦想之地是远方,我渴望离开那个生活了17年的故乡小城,去见识外面的世界。
于是我们都成了异乡人。我们有了共同的理想,就是寻找梦想的归宿。
关于爱情,虽然《秋天的童话》伤感而浪漫,但我不得不说,《甜蜜蜜》的爱情更动人心魄。在已过了看爱情电影流泪的年龄之后,昨天夜里我重看《甜蜜蜜》时,竟有些老泪纵横......这都怪张曼玉和黎明。倒不是因为他们饰演的男女主角从相遇到分别、重遇再分别、迷失后再度重遇、从香港到纽约历时十年的坎坷让我流泪,因为比他们更坎坷的爱情故事多了去了,生离死别的爱情故事我也看得很多了,都不能让我流泪。可是当我看到张曼玉对黎明说“黎小军同志啊,你来香港的目的不是我,我来香港的目的也不是你”时,就不可理喻地流泪了,因为我看到了他们理想的差异。他们的理想不同,这样的爱情是没有归宿的,所以李翘会对黎小军说:我心里很慌,这不是我要的样子。
再一次流泪是在李翘和黎小军一起躺在他们经常开房的527房间那张窄窄的床上,李翘因为给人做按摩而累得不想多说一句话,黎小军抱着李翘唱起了《甜蜜蜜》: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甜蜜蜜》和邓丽君是贯穿这个电影的主线。我从没喜欢过邓丽君的歌,因为曾经在那一年的春夏之交(1989年)从上海乘船到马尾再从马尾乘长途汽车回乡的途中听了太多邓丽君的歌,特别是在那辆长途汽车上一路反复播放的《小城故事》,不但没有抚慰我一路颠簸的辛苦,却直接摧毁了我对这种甜腻到无以复加的声音的审美。我从此不听邓丽君的歌,但我是喜欢她的。
忽然发现,邓丽君其实与漂泊非常契合。在她风华绝代的年华里,唱了那么多歌,拥有那么多歌迷,但她是没有归宿的,并最终客死异乡。
同是港漂,李翘认为自己与黎小军的理想是不同的。黎小军的理想是把女朋友从无锡接到香港结婚,而李翘认为自己更有大志,她想要成为香港人,赚很多钱。她曾那么憧憬地对黎小军说:这是香港呀,只要你肯拼命,什么都会有的。也许这就是大陆人曾经的“香港梦”吧!而那时在我的心里是觉得港澳人没有理想的。那些年我和澳门人一起工作,虽然那时他们的工资比我高很多,但我从没气馁过,因为我认为我有理想,而他们没有。他们是一群有钱花就知足的人,或者说,他们闭锁在那个小小的地方,深知在这个世界上搵食的艰辛,所以不敢有太多的理想。有理想的香港人,奔赴了更大的梦想之地,那就是纽约。
李翘和黎小军显然不是为了遇见对方而来,所以爱情是不适合他们的。说清楚了之后,他们就分手去实现各自的理想。他们之间没有幽怨,因为那份似乎是孤单逼出来的情愫那么淡,淡到一句“友谊万岁”就可以遮掩过去。但爱情却以他们没有觉察的方式蛰伏了下来,这份爱情的真实,在几年后他们各自实现了理想再次相遇时终于被证实了。当四目相对时,什么赚大钱、什么安稳的婚姻生活,似乎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曾经以为没那么爱而错过了的两个人,终于看清了爱情的本来面目,决定要在一起了。虽然那时他已经结婚,而她也跟随了黑社会大佬。
“我想每天早晨醒来都看到你。”这是整部电影中李翘说过最像爱情的一句话。想起《别了温哥华》里的一句台词:两个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除非他们有血缘关系,否则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不够爱。李翘和黎小军是够爱的,但这一次他们无法在一起的原因是因为“义”。李翘无法在豹哥有难的时候说出要离开他的话,这时在李翘的心里“义”大于“情”,他们再次消散在了茫茫人海中。
然后就是纽约了。进入90年代,大陆人李翘和黎小军各自从香港漂到了纽约。而早在1986年的那个秋天,香港人Jenny(钟楚红)和船头尺(周润发)已经在纽约开始了他们漂泊的异乡生活。一个怀着憧憬来到纽约读戏剧的留学生,与一个爱赌博爱打架的唐人街上小混混,在秋天的开始相识,在深秋分离,最后在大西洋边浪漫再遇,那是那个秋天的童话。
与《甜蜜蜜》相比,《秋天的童话》里Jenny和船头尺之间理想的沟壑更大。她很喜欢和他在一起,却知道最终不能与他在一起;他很喜欢和她在一起,却自知无法配得上她奋斗的轨迹。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是努力走向自己的理想,一个却似乎一直在做着那个小混混,无力摆脱。
两部电影的最后都是在纽约大街上的奔跑。秋天结束时,Jenny搬离了布鲁克林桥下那个破旧的小公寓,去了长岛的富人区。船头尺在纽约大街上奔跑着追逐她的车离去的轨迹,早知她会离去,却似乎也没有什么能留下她的理由,所以他只能用奔跑来排解伤心。《甜蜜蜜》里奔跑的是正被移民局遣送离开纽约的李翘,在纽约大街的人流中,她忽然看到骑单车的黎小军的背影,于是强行打开车门,狂奔着去追逐黎小军,最终迷失在纽约大街上如潮的人流中。
80年代中期,船头尺在纽约街头狂奔;90年代初期,李翘在纽约街头狂奔。他们都在追逐爱情,追逐归宿。我喜欢这两个爱情故事,是因为他们的爱情没有幽怨。他们的爱情难以逾越,是因为双方的理想不同,与其说他们在追逐爱情,不如说他们是追逐理想。当他们追上对方时,就是彼此的理想到达了同一高度的时刻。
《秋天的童话》的最后一个镜头,另一个秋天,Jenny在大西洋边散步时,惊讶地看见了那个叫“舢板”的小餐馆,此刻站在“舢板”门口的正是洗去一身混浊的船头尺,他们相视而笑。他们的理想都实现了,他们的爱情也真的来了。
《甜蜜蜜》的最后一个镜头,1995年5月8日,那时李翘已经拿到了绿卡,她走在纽约街头时,被橱窗里电视正在播出的邓丽君的死讯引了过去。此时,另一个男人也被这条新闻吸引到橱窗前,他们默默地并肩站在一起看电视里的邓丽君唱着《甜蜜蜜》,直到一转头,万水千山的寻找与等待,呼呼掠过眼前。他们相视而笑,似乎早就知道这是最终的结局。
那一天,我在珠海一个染厂的板房里,与澳门人李小姐、斗门女孩阿瑜一起忙碌着。板房主管李小姐喜欢开着收音机,一边收听一边干活。我记得那条新闻从收音机里播出时,我们三人同时停下了手里的活,满脸都是不肯相信的惊愕。那条新闻是:
——著名歌星邓丽君今天下午在泰国清迈的一间酒店突然因哮喘病发作逝世,享年42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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