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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无神论者以新媒体为依托向宗教发起猛烈的攻击,宗教与科学的关系走向何方?本文节选王智慧、魏屹东《宗教与科学关系发展的新趋势》一文两小节以飨读者。
20世纪末21世纪初,随着宗教认知科学(the cognitive science of religion )的兴起与新无神论(the new atheism ) 运动的勃兴,利用科学的最新研究成果诠释和批评宗教信仰再次成为学术热点。虽然宗教认知学者并不急于表明他们反宗教的立场,而是专注于解释而非解构,但新无神论者则有些迫不及待,他们以新媒体为依托向宗教发起猛烈的攻击。对于科学咄咄逼人的气势,宗教的捍卫者选择在宗教与科学之间搭建桥梁寻求融通,渐进的创世主义与进化论的创世主义以不同的方式阐释宗教,它们试图突破创世论与进化论难以共存的问题,其目的是解除科学的进步带给宗教的潜在风险,增加宗教存在的合法性。
新无神论对宗教的批评
对于宗教神学而言,最大的敌人莫过于无神论。有神论与无神论的对立就像它们的名称一样不可调和。无神论拥有和有神论一样悠久的历史,并于17世纪开始形成一种社会科学的工具以攻击宗教,但那种攻击还比较隐晦,直至21世纪新无神论运动的出现。
新无神论运动兴起于21世纪初,其代表人物有萨姆·哈里斯(San Harris )、丹尼尔·丹尼特(Daniel Dennett )、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 )、维克多·J. 斯滕格( Victor J. Stenger ) 以及克里斯托弗·希金斯( Christopher Hitchens )。新无神论以进化论为基础,主要内容是否定和批判上帝,借助现代科学发展的成果,批判宗教信仰在科学性与合理性等方面的不足。与传统无神论相比,新无神论具有更大的影响力、更强的攻击性、更坚实的科学理论依托。
新无神论思想的流行有两个现实的动因。一方面,新无神论者在出版业的加持下,通过畅销书的形式在更大范围内宣传无神论思想,普通民众可以轻而易举地了解这种思想。另一方面,在科学的发展与人类社会不断进步的背景下,新无神论者敢于大胆阐释自己的无神论主张。
新无神论者比传统无神论者更具攻击性,对宗教的否定更为大胆和直截了当。2010年,著名新无神论者、进化生物学家道金斯甚至在伦敦大巴上投放广告,“世上本没有上帝,大家别再担心、享受生活吧。” 而丹尼特亦大胆宣称,必须打破科学“不能研究宗教” 的魔咒。道金斯宣称: “成为无神论者是一种现实的志向,并且是一种勇敢的和值得高度赞赏的志向。你能够成为一名幸福、安宁、有道德、充满理智的无神论者。”在道金斯看来,没有宗教,人们一样可以幸福和快乐地生活,所以人们应该放弃迷信上帝的行为,追求完全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
道金斯的“模因论” 反映出他对宗教的态度。按照他的想法,宗教是一种流行的“文化病毒”,宗教的传播,如同计算机病毒的复制,带有盲目性,是一种非常不理智的行为。其实,休谟曾论及人类的这种盲目性: “如果一个文明的民族也相信了某种传闻,人们发现它们是从其野蛮无知的祖先那里接受过来的,他们的祖先以其接受信仰时总是伴有的那种不可触范的敬意和权威,把这些传闻传给了他们。”按照休谟的说法,现代人对宗教的信仰更多源自一种惯性,盲目地继承造就盲目的信任,这与道金斯的思维不谋而合。道金斯认为,现代人应该完全理性地看待上帝、看待宗教,既然是虚幻的东西就应坚决予以摒弃,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神灵鬼怪。
人类的思想和情感源于头脑里物质实体之间极其复杂的互相联系。这种哲学意义上的自然主义无神论者,相信自然界和物质世界之外不存在任何东西,可观察的宇宙后面没有隐藏任何超自然的智能造物主,肉体消亡后不存在灵魂,不存在奇迹。
——理查德·道金斯
新无神论者要否定宗教,就必须说明人类在没有宗教的情况下能够处理感性问题。人是复杂的动物,既有理性的一面,也有非理性的一面,理性与感性并存的人生才充满意义。道金斯并不否认人类的感性问题,他一直宣称自己是“一个充满宗教情感的非信徒”。在一次访问中,他被问到关于探索地球生命事业中是否有情感的一面,道金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在他看来,相信超验的情感和无神论不矛盾,那是一种准宗教的情感。道金斯宣称,爱因斯坦自称相信宗教,但是却不相信神,其实便是这种准宗教感觉。罗素在这一点上似乎也有同样的观点,“人们常常把那种深入探究人类命运的问题,渴望减轻人类苦难,恳切希望将来会实现人类最美好前景的人,说成具有宗教观点,尽管他并不接受传统的基督教。”现实中,常常有人将宗教信仰与人文关怀结合起来讨论,宗教也的确在某些时候展现人间大爱。因此就出现了一种论调,信仰缺失导致道德沦丧。如果这种假设成立,人文关怀依附于宗教信仰品质,即如果没有宗教,相应的人文关怀即会随之消失,若果真如此,人们永远都离不开宗教了。而道金斯认为,没有宗教信仰,我们依然充满爱,只是人类并不寄望于超自然的力量帮助我们改变这个世界。
新无神论的侵略性必然招致宗教人士的激烈批判。这些批判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问题: 反宗教的新无神论著作是出版业所主导的,在宗教极端主义与布什政府强烈的宗教倾向等语境下,其背后有利益原因;新无神论著作是“新瓶装旧酒”,是经过重新包装的过时的无神论,没有新思想、新观念;新无神论是一种极端的科学主义,假科学之名,行反宗教之事,其实是另一种类型的原教旨主义。
这些批评多数来自新无神论的敌对阵营,当然具有一定的倾向性,但如果上述批评是合理的,那么新无神论注定不会长久,只能是一种文化潮流,影响力会逐渐减弱和褪去。因此,新无神论者须不断地取得理论突破,解决人们对其持久性的怀疑。若新无神论无法彰显其深刻的理论价值,不可能使所有人都信服,也就是说,新无神论必须被证明,它在一个更为平和的语境下亦具有理论价值(而不是在伊斯兰恐怖主义与美国政府的基督教民主政治对抗的前提下,借助于畅销书的推动而获得广泛影响力)。
客观地分析,新无神论亦存在一些问题。其中,最为突出的是激进和盲目。在新无神论者对宗教的批判中,充斥着一些情绪化的倾向和立场,显得不够理性。比如,他们认为宗教可以导致暴力、导致极端主义。暴力与极端主义并非宗教所独有,而属于人类自身的问题,即便没有宗教,这些人性中最晦暗的部分仍挥之不去。再比如,新无神论者认为宗教可以阻断人类用理性的方式思考问题,用未经证实的东西解释自然和人类现象。但问题是,如果没有宗教,人类亦不可能达到完全理性地思考世界。人类的复杂性在于理性与感性的融合,在特定的语境下,感性地解释世界是一种需要,并且会行之有效。例如,对于古代人而言,不能利用科学解释雷电的时候,他们会寻求其他解释,无论对错,人类寻求解释的这种倾向是客观存在的;对于一个将死之人而言,帮助他相信来世的存在,而不是大胆告诉他人类的灵魂将随肉体消失,是一种积极的、充满人文关怀的办法。在这种意义上,做不到纯粹理性的人,也不能用纯粹理性要求宗教。
在我们看来,新无神论运动背后最深刻的原因乃是科学的发展,无论是道金斯还是丹尼特,这些新无神论者的第一身份其实都是科学家,他们在各自的研究领域都是卓有建树的,对宗教的批评不是无中生有。但新无神论者对宗教的批评显然也“用力过猛” 了,给人的感觉是批评多过解释,情绪化的攻击多过缜密的论证。从这个角度看,理性的人们更愿意坐下来研究道金斯的“思维病毒”理论,而不是关注公交车上“上帝根本不存在” 的广告。
无论如何,由新无神论所引发的对宗教的讨伐代表了一种倾向,虽然对抗走向对话的宗教与科学关系是总体趋势,但宗教与科学根本上的差异预示着,在特定的时候双方暴发冲突是极有可能的,至少我们可以认为,在21世纪,科学与宗教不完全是对话的。新无神论对宗教的大胆揭露和无情攻击,目的是消除宗教存在的合法性,不过,我们并不赞成科学过于强势地批评宗教,科学地反宗教也可以是温和的,不必过于激进,就如宗教认知科学那样,专注于理论价值,不必剑拔弩张,亦同样可以具有理论影响力。
宗教与科学关系的新思考
无论是新无神论运动对宗教的批判,还是宗教认知科学对信仰的诠释,对于宗教而言,都是科学向它们提出的前所未有的挑战。而宗教的回应亦从侧面折射出二者关系不对等的发展趋势。尽管保守的宗教学者不愿意承认,宗教在与科学的对抗中处于被动局面,然而现实情况是“从哥白尼以来的这段时期里,每当科学与神学发生分歧时,科学总是取胜的。”科学的发展一方面给人类生活带来更多便利,另一方面影响人类对宗教的信任度。
生物学家维丁根认为,科学单凭自身就可以成为人类生活的可靠指导,并不需要其他思想。因为“首先,它是前后一致的、和谐的;其次: 能够使我们自由地行使客观的理性,而这个客观的理性是我们物质进步所依赖的。”而实证主义也认为,科学是知识和真理唯一的合法来源,是唯一可能回答人类一切问题的学科。我们知道,科学专注于持续地进步,宗教则直面永恒的价值。作为一种处理现实的工具,科学是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的,对人类的进步而言具有最积极的作用。“任何可获得的知识,它必然是用科学的方法获得的;而科学不能发现的东西,人类是不可能知道的。”因此罗素断言,“与神学相对立的科学世界观的普及,迄今是有利于幸福的。”在他看来,科学固然不能解决价值问题,而一旦涉及真伪,人类理智便是不二选择,这便排除了宗教在客观上影响世界的能力。
宗教在与科学的对抗中已处于弱势。宗教起初将一切纳入自己的掌控范围,随着科学对世界解释的深入,宗教解释不断调整,试图努力证明在一个科学规律决定的世界里,上帝仍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科学并不需要攻击宗教确立自己的合法性,也不需要迎合宗教而做出改变,而宗教则需要随着科学的进步给出新的诠释,与科学的融通是当下宗教界最为重要的课题。正如卡尔·萨根所言“一种宗教,新的抑或是旧的,只要它重视由现代科学所揭示的宇宙壮丽,便能唤起惯常思想无法获得的尊严和敬畏。”过度保守地执著于传统而无视被科学证明的事实注定会失去说服力,毕竟宗教须取信于人,信任是宗教发挥作用的基本元素。而“真正卓越的东西不可能与毫无根据的信条难分难解地联系在一起。”宗教因此不断尝试与科学融通。智能设计理论可以解决上帝缺席的问题,又不用否定自然规律的运行。但它与科学的融通不够彻底,若科学的进展可能填补智能设计论者所谓的“空缺”,那么建立在这种理论之上的信仰则有崩塌的危险,进化论的创世主义在宗教解释方面似乎能更好地与科学融合,无论如何,神学家的努力都是希望确保信仰的法则不受挑战。总的来说,在对立与融合中发展仍将是宗教与科学关系的主要趋向,宗教认知科学与新无神论风潮以及宗教的回应都是这一趋势在当下的典型表现。
宗教和科学尽管不可能完全和谐共生,但在某些时候,它们作为两种潜在的互补视角看待世界是完全可能的。科学可以消除一些盲目的崇拜,但客观上无法消除宗教影响,“只要宗教存在于某种感觉的方式中,而并不存在于一套信条中,那么科学就不能干预其事。”即使我们相信科学可以穷尽所有知识,却不可能放弃对未知领域的推测与臆想,这是人类思维的内在特征。科学对于终极问题的解释过于冷酷,而价值与理想不需要一成不变的固定答案,人类思维有时候喜欢超越现实,宗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满足人类这种需要。从此种意义上说,科学的发展并不意味着信仰的终结。急于解构宗教的神无神论者应该明白,既然人类无法绝对理性地看待世界,那么属于人类的宗教也不能完全利用科学的合理性去批判,宗教具有现实的需求,其存在应该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信奉宗教就如同信任一个人,不能完全凭理性行事,不需要原因和证明,因此也不会被轻易解构。
从认知的角度看,宗教的产生是偶然的,但这种偶然产生的超自然崇拜能够满足人类的某种情感要求,具备帮助人类进化的功能。况且,若将信仰视为一种个人的生活方式,科学其实无力干涉。对此,E. O. 威尔逊有着清醒的认识,在他看来,“科学能解释宗教,但却不能降低其实质的重要性。”罗素也承认,“一种纯粹的私人宗教,只要它愿意回避那些科学可能会驳斥的主张,就是在科学极盛时代也可以安稳地幸存下去。”
本文由刘四旦摘编自郭贵春主编《科学哲学问题研究(第三辑)》一书。“科学哲学问题研究专辑”作为“科学技术哲学文库”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年度专辑形式推出,是以具体问题研究为导向,涵盖一般科学哲学、数学与自然科学哲学、社会科学哲学论题,反映年度科学哲学前沿动态和热点领域研究现状。《科学哲学问题研究(第三辑)》是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山西大学科学技术哲学研究中心学术研究团队阶段性最新研究成果的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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