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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是知得到,圣是行得到——朱熹读书法的现在时分析

已有 4048 次阅读 2014-9-26 17:14 |系统分类:观点评述

朱熹(1130—1200年)所生活的南宋,是中国封建社会一个“职业读书人”的时代。朝廷通过定期或不定期进行的科举考试,来甄选并选拔符合其标准的优秀读书人出仕社会;对于散布在民间的士子们来说,只有通过科考,金榜题名,才可以获得较为高贵的官场地位和优渥的经济待遇。从此或为官在朝,或宦游四方,或为乡绅、学士、塾师,皆足以参与中、上层的社会生活。


在朱熹时代,宋真宗赵恒(968—1022年)所谓的“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 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的观念,早已深得朝野人士的认同,而雕版印书技术的普及,使得民间小康之家易于置书、读书,于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的功名荣华,便成为了一般南宋士子的抱负所向,而其中的佼佼者,则以儒家文化的传人为己任,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张载(1020—1078年)所言,以文化的存亡绝续和国家的长治久安为人生的终极关怀。


“大抵学问只有两途,致知、力行而已”


在《朱子语类》卷一零四中,朱熹夫子曾自述其成长史上一个重要的关节点,是在他十来岁时,读到《孟子·告子》篇中“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一节,顿悟了人皆可以为尧为舜为孔孟夫子的道理,从而喜滋滋地立下了“圣人亦易做”的远大志向,直到晚年才忽发感慨道:“方觉得难”。


那么,一个读书人向做古圣贤人的目标努力进取,“难”在何处呢?


在朱夫子看来,首先是“读书难”。假如说能说会道是人与生俱来的一种生理能力的话,那么,识文断字,则是一个人必须通过后天的启蒙扫盲受教育之后,才能形成的一种文化认知能力。而仅仅识文断字不够,还必须要有透过字句篇章领会圣贤道理的能力,这也就是朱夫子所要求读者追寻的“语脉”。


他曾以读《论语》、《孟子》为例,指导学子读书门道,并现身说法道:


(读《论语》、《孟子》)须是著力至诚去看一番,将圣贤说底一句一字都理会过。直要见圣贤语脉所在,这一句一字是如何道理,及看圣贤语脉因何如此说。直是用力与他理会,如做冤仇相似,理会教分晓,然后将来玩味,方是见得意思出来……     (《朱子语类》卷一一七)


某往年在同安日,因差出体究公事处,夜寒不能寐,因看得子夏论学一段(见《论语·学而》——引者注)分明。后官满,在郡中等批书,已遣行李,无文字看,于馆人处借得《孟子》一册熟读,方晓得养气一章(见《孟子·公孙丑》——引者注)语脉所在。(《朱子语类》卷一零四)


道理星散在事物上,却无总在一处底。而今只得将《论》、《孟》、《中庸》、《大学》熟看。如《论语》上看不出,少间就《孟子》上看得出;《孟子》上底,只是《论语》上底,不可道《孟子》胜《论语》。只是自家以前看不到,而今方见得到。   (《朱子语类》卷一二零)


朱夫子认为开卷读圣贤书,须识那字面背后的“理”:“读书须去里面理会,譬如看屋,须看那房屋间架,莫要只去看那外面墙壁粉饰。如吃荔枝,须吃那肉,不吃那皮……读书须是以自家之心体验圣人之心。某自二十时看道理,便要看那里面”,“看道理,须是渐渐向里面寻到那精英处,方是。”


朱夫子的体会是:“治学难”。在《朱子文集》卷六十中,有朱夫子答朱朋孙的信,其中说:“夫学非读书之谓,然不读书又无以知为学之方,故读之者贵专而不贵博,盖惟专为能知其意而得其用,徒博则反苦于杂乱浅略而无所得也。”


就治学而言,他曾经批评自两汉经学以来诸儒的风气道:


自孔孟灭后,诸儒不子细读得圣贤人之书,晓得圣人之旨,只是自说他一副当道理。说得却也好看,只是非圣人之意,硬将圣人经旨说从他道理上来……说得新奇巧妙,可以欺惑人,只是非圣人之意。此无他,患在于不子细读圣人之书。人若能虚心下意,自莫生意见,只将圣人书玩味读诵,少间意思自从正文中迸出来,不待安排,不待杜撰。如此,方谓之善读书。(《朱子语类》卷一三七)


最后自然是“知易行难”。他说:“读书以观圣贤之意,因圣贤之意,以观自然之理”(卷一零),“圣贤之言,须常将来眼头过,口头转,心头运。” (卷一零)“大凡读书,须是要自家日用躬行处著力,方可” (《朱子语类》卷四十三),“盖为学之序,为己而后可以及人,达理然后可以制事”(《朱子大全》卷三十五)。而其终极关怀在于:


学者须是切己,方有所得。今人知为学者,听人说一席好话,亦解开悟;到切己工夫,却全不曾做,所以悠悠岁月,无可理会。    (《朱子语类》卷一一六)


学者最怕因循,莫说道一下便要做成。今日知得一事亦得,行得一事亦得,只要不间断,积累之久,自解做得彻去。              (《朱子语类》卷一一三)


这里说的是知书达理、躬行实践的问题。他认为:“智是知得到,圣是行得到”,“学之之博,未若知之之要;知之之要,未若行之之实”,“若知不高,则识见浅陋;若履不切,则所行不实”,“知识贵乎高明,践履贵乎著实。知既高明,须放低著实做去。”    (《朱子语类》卷七十四)


他认为,知识与智慧的辨证关系是,在求知得识的过程中增智长慧;而同时,用知识和智慧,付诸执行付诸实践,那么知识力与实践性、智慧性与执行力相得益彰,互补互益,一个读书人就可能超凡为“智者”,由“智者”而后“入圣”了!他说:“圣人也不是不理会博学多识,只是圣人之所以圣,却不在博学多识,而在一以贯之。”


因此,“智是知得到,圣是行得到”,是朱子读书法的前提。朱夫子论读书,常常是同人生这一根本命题联系在一起的。他说:“人生虚浮,朝不保夕,深可警惧,真当勇猛精进,庶几不虚作一世人也。” “人生诸事,大抵且得随缘处,勉力读书,省节浮费,令稍有赢余以俟不时之须乃佳耳。”


圣人比常人先明白而且彻悟了人生的本质性意义——人生不仅仅是为了百年之间的“倒计时”式生存,也不仅仅是要体面地生存,而且还要发展,有尊严地发展;人生的意义在于用自己有限的人生财富时间,去求索人类无限的未知空间;让自己的生命,对这个由过去、现在、未来构成的世俗社会有所发明有所贡献,让子孙后代生活得和谐幸福。或如张载所总结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大抵学问只有两途,致知、力行而已。” (《朱子大全》卷四十八)朱夫子是“边知边行”的“知行合一”论者,他主张知识是智慧的理性基础,行动是知识和智慧的人生实践。也就是说,朱夫子认为,由“知”而“智”而“行”,然后超“凡”脱“俗”入“圣”,是读书、治学、为人的最高境界。


“今人得书不读,只要卖钱,是何见识?”


“孔子圣人,其学必始于观书。”(苏轼《李氏山房藏书记》)须予注意的是,朱熹夫子定居之地建阳,与福建境内这一书业中心之间的相互关系。


朱熹曾说:“天旋地转,闽、浙反居天下之中。”他在《建阳县学藏书记》中说,建阳麻沙版书籍,“上自《六经》,下及训传,行四方者,无往不至。”说明在南宋时,他所长期读书教学所在的福建,在国家地域位置和文化传播中心上的变化。


比朱熹早出世约半个多世纪的叶梦得(1077—1148年)就曾评说道:“今天下印书,以杭州为上,蜀本次之,福建最下。京师比岁印版殆不减杭州,但纸不佳。蜀与福建多以柔木刻之,取其易成而速售,故不能工。福建本几遍天下,正以易成故也。”(《石林燕语》卷八)而比朱熹晚生约半个世纪的刘克庄(1187—1269年)在担任建阳知县期间的印象是:“坟籍大备,比屋弦诵。”可见朱熹生活所在地,实际上正是南宋的知识传播中心之一。而因朱熹夫子的教学、导读、著述活动,又反过来训育了人才,促进了当地读书、著书和藏书风气的发展,推动了书业的进步。


朱熹这个祖籍徽州的学者,对于福建的回报是巨大的。朱门弟子在福建多达164人,其中建阳就有99人。更可贵的是,在他的表率下,从此形成了作风上吃苦耐劳,学风上不尚空谈,学业上专心致志,学问上务求致用的优良的“八闽学统”。


朱夫子的学说,又被称为“闽学”。因为朱子学在福建的传承,所以八闽之地又曾经赢得了“海滨邹鲁”的美称,就如岳麓书院因为他的讲学而有了“潇湘洙泗”的美称一样——“海滨邹鲁”和“潇湘洙泗”是封建文教事业上一块至高无上的金字招牌,比之现在风靡一时的“世界人文遗产”的国际知名品牌,其含金量不知要高出多少倍来!


朱夫子一生共撰专著26种,编校汇辑、单篇刻印的有19种,总其文字约有2500万,且得时代条件之赐,“其著作大多生前即有刻本”(徐德明《朱熹著作版本源流考》前言)。福建有学者指出:


由于朱熹在闽北大倡理学,并以书院为据点,建宁府书院林立,成为全福建路之冠,大兴藏书与著书之风气,为建宁府书坊提供出版资料和丰富稿源……且本地学校、书院众多,拥有相当数量学生,是书坊的可观读者群。(林应麟《福建书业史》第四章)


朱熹刻书,一是为了出版自己的研究成果,传播其学术思想,以及整理前辈理学家如周、张、二程等人的著作,便于继承和发扬光大;二是为了解决其所办书院生员的教学用书;三是为了弥补其俸禄之不足,维持生计。(方彦寿《朱熹与考亭书院刻书考》第四章)


从而在主、客观两个方面为朱熹介入刻书活动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朱夫子刻书,其初衷或有“刊小书板以自助”(张栻《致朱用晦》)的经济目的,也曾为《孟子集注》“为建阳人贩卖甚广”(朱熹《答郑子上》)而欣然,更或有意外之喜,如陆九渊门人彭世昌从江西来家造访:“问何故而来?先生以书院颇少书籍,因购书故至此。” (《宋元学案》卷七十七《槐堂诸儒学案》)


但此项事务,不时引发朱夫子的烦恼。除了“不告而刊”,即将其未定稿擅自刻书卖钱“煞误看读”和“闻有盗印者”两种情况外,他还曾慨叹:“今人得书不读,只要卖钱,是何见识?苦恼杀人,奈何,奈何?” (朱熹《答廖子晦书》)可见朱熹夫子在南宋时代那个以本逐利的图书市场中,也未能幸免于两难。



本文摘编自徐雁所著《阅读的人文与人文的阅读》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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