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故事像星星，一闪一闪照亮人

---我心中的求是大先生宫先仪院士

谌群芳（浙江大学）

一个心地纯净、思路清晰、没有多余情绪和妄念的人，往往是会带给人安全踏实感的。水声工程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宫先仪，恰是能给人这种感觉的一位大先生。我初识他，听到大家对他的称呼一致都是“宫先生好”，恍如穿越到民国，至纯至净，拂面吹来的还有那如沐春风的微微笑。

一

二十年淡泊明志

耄耋回望，40年轰轰烈烈，20年默默无闻。这是宫先生最完整的自我小结，也是他谦卑人生的真实写照。在他的会议室里，悬挂着诸葛亮的《诫子书》，他说“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中的“非”是必要条件，这也是他在浙大20年立身处世最好的注解，淡泊宁静成为他的标配。

教书育人，快乐时光。2002年那年，宫先生以院士身份受聘到浙大授课《现代信号处理》。能把40年工程实践经验和理论探索贯通传授给学子们，成了他人生最快乐的时光。起初，忙碌往往是远大于快乐的。四个月时间他全然一副青椒入职的状态全身心专注投入，没有教材，原任课老师因出国，一切都得从0开始。他忙得不亦乐乎，甚至错过了住房分配，而这仅仅就是为了2003年9月7日这第一堂课。宫先生微笑的回忆有点甜。再后来，他有了第二堂课，第三堂课。信仰如山，初心如磐。年逾八十的宫先生依旧主动要求站在三尺讲台，信电学院、海洋学院的本科生都能见到他的儒雅师风。有一次为了赶着去上课，脑袋撞在门板上了，也没影响他的心情。他的课讲究打磨，完善，丰富，与拿高分的“水课”相比，简直有点“老虎课”的味道。从自编《信号处理的哲学视野》，再到参考牛津大学“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s”系列，最后完善课程为《信息哲学视野》。他贯通交叉学科打造《海洋信息学：通与观 OI:CO》必修课，住在海洋学院授课，其乐无穷。

无论学硕博，当以深为先。这是他2018年在研究生开学典礼上的发言主题。他觉得文理工兼容的学生会有大系统思维视野，课程高深与基础入门可以达到协调统一，浙江大学层次的学生起点就应该有高度。信息哲学视野不应只是信息学子的专属，在当今新一代信息技术背景下的大变革时代，从全体低年级同学就开始培养这样的通识战略思维，显得尤为重要和必要。

二

漫漫寻道之旅

一粒沙里能藏着一个世界，一滴水里也可拥有一片海洋。

毕生问道穷理注定会是苦旅。宫先生说，教书育人的一生应该是漫漫寻道之旅。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因为这份情怀，他就可以自豪地谈他的人生三课观，《信息哲学视野》使他陶醉，《海洋信息学》让他自赏，未来《信息与生命科学》更是让他有所期待，尤其是新冠肆虐大环境下对生命系统物理学最基础的思考。大量参考文献阅读是他融会贯通独立思考的源泉，同时，他一直订阅外文顶级期刊了解最新的科技前沿，比如《IEEE Signal Process. Mag.》。海量的阅读让他相信：凡事皆有来龙去脉，所以，方法论和基础原理既是他对别人的“烤问”，更是在“自烤”。他还长期订阅《收获》和《读书》。这种无功利的阅读和思考因其难得，更值得敬仰。

穷理求真是他始终如一的品质。宫先生在学术上极其严谨坚持，来不得半点马虎。对学生如此，对自己更甚，几十年如一日。他的办公桌上，摆放着牛津/剑桥的经典教程，也摆放着中英文讲义。书柜里清一色大部头外文文献，真是让人折服。随意翻开一本，都可以找到他的理解诠注。我陪学部主任去医院探望动过心脏大手术的宫先生，每次也都能看到他在病房里认真阅读，圈圈点点，批注缭绕。

对于贯通思考追问的魅力，宫先生在小黑板上给我传授了一堂“课外通识课”。麦克斯韦尔的悖论“妖”，无论是香农的信息论，还是克劳修斯和卡诺的热动力学理论都无法单独诠释，但是当二者天然深度结合成为信息热力学就能实现完美的解释。宫先生感慨，人类科技发展进程中，技术与发明之间往往互为推动，因此，他很寄予，工程与理论相互融通的学术氛围能蔚然成风。希望有生之年能融通现代热动力学，将传统声纳发展成现代声纳，最终形成现代声纳演示系统。这是他的梦想和努力，也是大家的，但是，更需要后来者的蓄力接棒。 

三

灵魂追问有聊效

孔子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达者三人。

宫先生弟子不算多，但是，他与学生之间的对话特别忒多，特别有“聊效”。赵航芳老师就是最大的受益者，如今她已历练成团队的核心领军人，也是宫先生通识课的共同锻造者。花朵和树木很可能来自于极微小的一粒种子。宫先生提醒大家要“吾日三省吾身”。有学生说“听从老师的话，每日省一省，特别在感到迷惘的时候，结合一下哲学视野，又能找回自己”。在这个有些浮躁、精致利己和短平快的大社会，保持独立思考和精神富有该是多么珍贵。

毫不留情是老一辈科学家的做事风格。凡有宫先生参加的答辩会，汇报人总有一种“惴惴不安”感，担心被追“本”。已毕业多年的硕士生阮一荻印象深刻，她深情回忆“总是谨慎地反复斟酌，写完给老师过目，居然被密密麻麻地标上了批注。读完批注恍然大悟，竟还有这么多问题需要改进和思考！这种功力，要得真传，真得努力再努力”。

生活中的宫先生，相当平易近人。平常节假日，他会个人请学生吃饭畅聊，他甚至主动为学生点KFC（他自己不吃）。他通常以分享故事为主，时不时征询大家的看法，这样的face to face对团队人员影响极大。有重要任务完工时，他会喊大家一起嗨，热情浪漫地号召：“喝酒！年轻人应该频频举杯”。他强调要给学生更多的选择，让每个生命都层层绽放，最终塑造独一无二的自己。他鼓励学生要发挥“求学、求索、求是”精神，主动与老师多交流探讨，实现“求“授。他对学生的如数家珍，我想，定是源于他对师者的热爱。因这热爱，在默默无闻中就能干得热气腾腾。

四

星星点点照亮人

心无旁骛，正直坚定，从不逃避困难。这是照亮求是特聘教授徐文心底的一束光。当初从麻省理工回国的徐老师到浙大来纯属打个卡，可宫先生不这样认为。他坚定地推荐引进，用行动步步解决现实问题，比如职称房子、让出自己的研究生名额，联名举荐找校长汇报。这林林总总的实事，只为引才。宫先生坚信海上实验必不可少，提出在舟山建立海洋观测-成像试验区省重点实验室，从酝酿到获批，他都身体力行，包括失败。

教育是个慢产出过程，但肯定会影响人。百人计划研究员程磊本科时曾担任过宫先生两门课助教，《信号处理的哲学视野》新生研讨课和《信号谱分析》专业选修课，开始都是满员开班，但最终只有10人留守，后来其中4人接力担当了助教。正如宫先生所倡导的起点“当以深”，因为热爱所以坚守，因为坚守继续热爱。宫先生会亲自带团队师生全程参与SRTP学习实践，助教与学生比例接近1:1，程老师说这样的经历影响着他励志返校任教。

宫先生这样的亲力亲为氛围，在现行体制下或许并不是特别流行，而且产出不一定明显，但是，一定能滋养该领域的留守者，让他们成为更好的自己。在这个和平年代，为了梦想和信念，相信还有很多的宫先生们，他们“用一生去追寻”，在中国梦的“战场”上奋斗接力，他们身上忠诚、执着、朴实、正直的品格，像星星闪耀，照亮着我们前行的路。

五

站出来让祖国挑选

雅斯贝尔斯说教育的本质是“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

站出来让祖国挑选，这是宫先生最送给青年人的话，也是他自己的践行。50年代初他初中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南京三中。但是抗美援朝尚未结束，他暗暗立志要报效祖国，于是他报名参军，他是被部队唯一一名被公开表扬的新民主主义青年团。遗憾的是，他因最后一轮体检结果没能如愿。后来，他不放弃又报名了南京招飞，无独有偶再次错过。是“站出来让祖国挑选”这份赤诚和执着，让毕业于哈军工的他，最终站在了祖国科技发展的最前线，为我国第一、二代潜艇主战声纳工程研制做出了突出贡献，成为中国声纳研究领域的领军人物。

心灵的春华秋实自有它的四季。求是园里宫先生的星星小故事，一闪一闪亮晶晶。

本文刊登于1月7日浙江钱江晚报小时新闻：https://www.thehour.cn/news/492032.html，同日被中国工程院院刊FITEE（《信息与电子工程前沿（英文）》转载：https://mp.weixin.qq.com/s/UNNATbaa5k7iDXWGrD5B1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