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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长假,原本是一个轻松而难得的假期,然而今年的这一周却让我如坐针毡、度日如年。节前(大约是九月底),远在老家——邵阳的大姑妈告知母亲:她患病住院了,现在两个儿子都不在身边,自己还要帮忙照顾一岁三个月的孙子;哥哥(我的父亲)和妹妹(我的小姑妈)却全在长沙,突然感觉举目无亲,说想父母回家看望她并帮她照顾下孙子。当时,母亲禁不住泪水盈眶,安慰她说“你安心在医院看病,其他的事慢慢来;今天很晚了,明天清早我或者你哥回家”。
翌日清晨大约6点多,睡意朦胧中听见父母在客厅里和老家的姐姐通话的声音,好像是说:大姑妈的意思是孙子暂时由姐姐代为照顾几天,直至她媳妇回来;父母先不用回去,要是有什么状况再联系。当时,我有点不放心,于是起床给大姑妈打电话,电话那一头是她孱弱的声音,“头好疼,今天输液了,但未见好转”,仿佛再多说一句话,也是那么的艰难。我不忍心再打搅她,只好叮嘱她好好休息,等放假了再去看望她。然后,立即请姐姐代我去看望她。原本我们以为一切应该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可事与愿违。
10月4日早上8点多,我接到了小姑妈的来电,她很着急而且哭泣着说“涛涛,你爸妈的电话怎么没人接听啊?大姑妈昨晚脑溢血,现在在市医专附属医院住院了。看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告诉他们;我们得马上赶回去……”。听到脑溢血的那一刻,我的脑袋一片空白,好久我才回过神,问她:之前,大姑妈不是一直在市中心医院吗?怎么会突然脑溢血,而且还到其他医院住院了呢?交谈中,母亲从外面买菜回来了,我将电话转给她,说小姑妈找她有急事,却不忍心将大姑妈病危的事告诉她。然而,接到电话后,不多久从母亲脸上惊愕的表情及激动的说话声中,不难发现她知道了那个难以接受的事实:大姑妈脑袋长了两个良性的肿瘤,而且还有脑动脉硬化,急需进行手术,但手术费很昂贵——14-15万,却无法保证手术一定成功。顿时,一种悲情的气氛油然而生;良久,母亲和我都没有说话,静静地瘫在沙发上,可想而知彼此的心底都是那种彻痛心扉的感觉。毕竟,这是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而这种情感的延续却急需金钱,才能得以维持。
坐了一阵,母亲说:我到外面找下你父亲,等下和小姑妈及小姑父一起回老家看看。言语中,多了许多哽咽和伤感。大约半个小时,父母回来了,看得出父亲焦虑的神情,他一直看着窗外,几次误以为外面的汽车喇叭声是小姑妈的车子到了。11点多,小姑妈的电话终于来了,她让父母下楼到小区外,她和小姑父在外面等。我原本也打算一起回去看看,可不知啥时起床走到客厅的妻子说:你回去也帮不啥忙,再说你还要在家陪儿子啊。想想也是,我只是个学农的寒酸博士,顶多给庄稼治治病、打打虫、除除草,对于人类的疾病,我又能够帮啥忙呢?于是,父母临走时,跟他们说:假如有啥需要,请及时告知。看着他们走出门口的那一瞬间,我才发现:父母的身躯显得有些苍老,步伐不再那么矫健,可他们仍在用自己的脊梁承担着家庭的责任和维系着那份弥足珍贵的亲情。
我不知道那条熟悉的回家之路,对于父母而言,一路上有多么艰难和沉重;但晚上我拨通母亲电话的那一刻,她的嚎啕大哭足以说明了一切:亲情,是一种病,无药可治。在母亲埂塞的言语中,我才知晓大姑妈已经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不省人事。母亲说:她握住大姑妈的手,反被紧握着。这份无言的举动,足以表明大姑妈内心深处对生命的渴望。然而,做手术还是保险治疗,大家也无法定夺。毕竟,真正能做主的人——大姑妈的两个儿子,均还没有到场。其中,小儿子身处何地,仍全无音讯;大儿子,还在深圳赶回来的路上。
10月5日,陆续了解到在父母回家之前,大表弟(大姑妈的大儿子)给母亲打来电话,意思是让父母和小姑妈家先行垫付之前的费用,而且还需要帮他分别承担5万元的手术费。然而,这对于年迈的父母而言,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再说,他们去年已经将几乎所有的积蓄借给我(购买一个小铺面)和弟弟(购置一间小的商品房)了。一时间,哪来那么多的钱呢。在后来的几次交谈中,母亲对我说:在她回去的头几个晚上彻夜难眠,想到自己平时省吃俭用,没吃过好的、也没穿过好的,到头来还要帮大姑妈出这么多且完全超出目前的能力范畴之内的手术费。父亲当着众亲情的面,许诺自己愿意帮忙向其他人借2万元;然后,自己再出去干一年活,来偿还这个债。言谈中,听得出母亲的无奈、无助以及对生命的珍重。
10月6日中午接近11点时,不到5分钟内,一个陌生的号码给我打了两次电话,我拨打过去时,却无人接听。后来,才知晓是我大表弟。除了过年见面之外,很少联系,当然有时还找我借钱。接到他电话的那一刻,我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借钱。毕竟,在他的眼里我是个博士、有稳定的工作单位而且还住在省城,怎么也得借个几万吧。于是乎,他开门见山的说:涛哥,我妈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你一定要帮我凑几万元……我跟他说:我的情况,你应该也了解,现在欠亲戚朋友的现金是20多万,另外还欠银行的贷款30多万,我和你嫂子现在每个月需要偿还银行的按揭款接近5000元;要是有闲钱,早在我父母回去看你妈时,就请他们捎给你了……当时,也许是考虑到他的经济能力和那份孝心——愿意即使倾家荡产也要赌一把:救治自己的母亲。我便理性地帮他出了一些主意:比如将其中一套房子抵押给他的大姑妈,借些钱,消除她的后顾之忧,等有了钱、再赎回来;又比如该怎样找我之前的博文中提到的那个表弟(小姑妈的儿子)借钱。最终,实在没法拒绝这份亲情,只好安慰他说:假如真的手术,而且还少个1-2万,我帮你想办法。当时,我也没有注意到妻子就站在一旁,等我挂电话的那一刻,可以看到她一脸的愤怒。但我也没明白她为何如此生气,然后她喊儿子跟她一起去逛超市,但儿子说想要去买玩具,妻子没有答应。后来,她约了一个同事去,在公交车上,她打来电话,带着委屈的声音(听得到她在抽泣)甩了一句既伤心又莫名其妙的话:你家的亲戚就是亲戚,我家的亲戚就不是。说什么,当初我小弟弟找你借2万元开公司,你不同意,跟我吵了两次,才同意;而你表弟找你借钱,我们本身就没钱,你却说刷信用卡也借,还说不要还。听到,她的那番话,当时我真是无语,气得我说了一句:我不想跟你说。当时,我的脑海里一直涌现那六个字:亲情,是一种病。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矛盾真正升级的是在晚上。6点多,妻子还在生气的路上,可大表弟又打来电话,这次他直接采用亲情绑架的方式,开口就说:涛哥,我妈的情况不能再拖了,拖一天差一天,你一定要借给我2万元,而且明天早上要搞好。我真想和他再说说,但结果只听到“嘟嘟嘟”的声音。然后,我六神无主地坐在沙发上,旁边的儿子一直吵着要我和他玩雪花片。和他玩了几个小时,也许是他累了,他一个人跑到自己的房间去睡觉了。我跟着过去,问他是否需要先上个洗手间、再睡?他说不需要。我轻轻地关上房门,一个人傻傻地再一次坐在沙发上,脑子里很乱、很乱,心里从未有过的累以及无尽的委屈。
好久,我想到了母亲,于是拨打了她的电话,那一头是熟悉的声音,此时有的却是哭泣声。母亲说:昨天,大姑妈醒来了,想起自己如何生病住院的,也说自己不该得这样的病,更说到了自己不想死。当时,泪花在我的眼眶中打转,但终究没有掉下来。后来,母亲问:**(我老婆的名字)没在家吗?乐乐(我儿子的乳名)在干嘛?我机械地回答:她生气出去和朋友逛街了,还没有回来;乐乐睡着了。母亲接着问:她怎么生气了?我向她解释了一遍,……,哎……还不是大姑妈的事,我对着天花板长叹了一口气,在心里估摸着:兴许那不是她的亲人,她没法理解我的举动吧。母亲说:那等她回来,你好好跟她说,不要为了此事,而搞得两人闹矛盾啊。然后,母亲带着埋怨地口气说:春伢仔(我大表弟),硬是压着我们唐家人啊,只找我们要钱,怎么不向他王家人要钱呢?我说:妈,也许是我们忠厚老实、好说话、心又软而且重感情吧。母亲说:是呀,之前有一天医药费没了,我自己掏钱垫的。我不敢跟她再交谈了,免得她再一次伤心,然后跟她说:您老要注意身体,别太难过。于是,匆忙挂断了电话。这时,我想到了之前和妻子多次交流时提到的一句话:别谈钱,伤感情;别谈感情,伤钱。我真的佩服自己为何当时领悟到了如此高深的生活哲理,而如今却为了这个,害得我真TMD难过死了,也快被感情和钱玩死了。不知不觉时间转到了7点半,我打电话给妻子,问她回来吃晚饭不、啥时回来,有点事要和你商量?她说:在外面吃了,可能需要8点半左右。一会,儿子醒来了,径直走到客厅,趴在沙发上,对着我说:老爸,我想看动画片,请帮我放。我跟他说,妈妈今晚在外面吃饭,可能还要好久才能回来,要不我们现在吃晚饭吧。他说想喝粥,我说没有,他说那吃面吧。兴许是仅仅我俩一起在家吃饭的机会较少,平时吃饭时爱拖拉的儿子今晚特别给力,一会就吃完了,而我却丝毫没有胃口。直到晚上9点半,妻子才回来,儿子很高兴,娘俩一阵温馨;而她对着我时,脸色依旧很难看,仿佛欠她很多钱似的。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也真的不愿意说些啥。但她问我:你不是有事要说吗?我捡了一件朋友明天过生日、想邀请我们一起参加的事,说了下。真的很累,不想再提大表弟找我借钱的事。然后,她对着我说:你看着乐乐,等下帮他洗澡和讲故事,我先睡了。这倒好,她气累了,到房间玩iPad了。
10月7日凌晨,不知是几点,我醒来了。妻子正在收拾iPad,也许是没电了。她终于提起晚上的事,我推诿着说,没啥。她说:你是不是已经借给他了?我说:没有啊,你没同意,我怎么借呢?“算了吧,你还要我同意,你不是都说不要还了吗?”她满带气愤地语气调侃着。“我说了不要还了吗?我只是考虑到他目前的经济实力及家庭状况(一儿一女,大的3岁,小的1岁),估计未来5—10年也没法偿还,让他不要担心而已。”感觉自己像犯人一样被质疑,我如实交待。“你明明说了不要还啊?现在狡辩了,你家的亲戚就是亲戚,我家的亲戚就不是……”她又有点歇斯底里了。“我真的不想跟你说,我的亲戚怎么了,人家现在是生死攸关,找你借钱,何况我还没借呢?当初三伢仔(我小舅子)是开公司,而你在我没有拿到奖金时,你已经答应借给他了。我也没说不同意借啊,只是说等我们用时,他要及时还给我啊。”我真的不愿意,再交谈下去了。妻子沉默了许久。我反过来问,“要不等明天妈(妻子的母亲)来时,你问她借不?或者,你打电话问下你最相信的三伢仔借不?假如她们觉得我们不应该借,那我就不借了。”妻子避开话题说:我们现在还欠了50-60万,为何要我们给他借钱啊?现在,每个月偿还按揭款都困难;此外,还有5个人(父母、我们俩和乐乐)的生活费及人情开支,假如没有信用卡,都不能周转了?你还要刷信用卡借钱。我们不是有钱不借啊,而是本身自己就很困难。“我又不是不清楚自身的情况,但这是救命,假如说句傻话——换成是我们的父母,我们肯定也会想方设法去凑钱救治啊。要不是救命,谁愿意低声下气找人借钱啊?”我只能换种角度,去开导妻子。毕竟,她的心情和想法,我慢慢地也能理解。操心一个债台高筑的家,也不容易。“你看我们平时这里不舍得买,那里不舍得用,是为了啥?你倒好,一下答应借2万,我们拿什么还啊?顶多借1万。”妻子语气变得缓和了许多。“其实,我比你更难受,一边想要我借,一边是不愿意借。按照我们目前的处境,是可以不借;但是对于亲情,我愿意花这个钱,换一份内心的安宁。不管大姑妈手术是否成功,至少我尽了自己一份绵薄之力和一份心。”我有点哽咽,泪花再一次袭击了我。接着说,“春伢仔,明知自己现在没啥钱,却愿意承担20多万元的债务、冒着手术可能不成功的风险,是为了啥?即使成功了,后期的费用,可能还远不止这些?再者,谁愿意说错一句话、为了祈求原谅而跪在对方面前?这就是情,这就是爱,这就是心安。”许久,妻子没有再说了,我也没接着说,内心有了一丝愉悦,但却又是莫名的痛楚。
10月7日清晨,在我起床之前,妻子从她的提包里拿出一张我的信用卡,交给我。顿时,我感觉既痛又爱:兴许是昨晚趁我熟睡之际,她从我钱包里拿走的;可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她应该领悟到了——钱是身外物、心安才珍贵。11点多,在农行信用卡系统升级完成之后,总算将钱转给姐姐,请她转交。当然,我也尊重妻子的想法,结合现实情况,借出了生平第一次最有意义、也是最刻骨铭心的一万元。中午,大表弟打来电话,他问钱的事,我跟他说:钱已转给姐姐,可随时去拿。其次,向其表达歉意,由于目前的境况,只能借你一万元;最后,祝愿大姑妈一切顺利。听后,他表达了谢意,并说希望我们夫妻二人不要因此而心生隔阂甚至闹矛盾。晚上,小姑妈打来电话,说是大表弟希望将大姑妈转到湘雅医院治疗,问我是否有熟人?那一刻,我只能如实回答:我是学农的,同学和朋友里,只有呵护大自然的花花草草的专家;对于人的护理和治疗,我们束手无策甚至爱莫能助。
最后,祝愿大姑妈的手术能够早日进行而且圆满成功,也祝愿她不再承受痛苦和煎熬,毕竟她已经用了五十多载的青春经历了太多的坎坷、辛酸和磨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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