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铁凝:一千张糖纸
http://www.wccdaily.com.cn/2006/04/22/20060422646494444950.htm
小学一年级的暑假里,我去北京外婆家做客。正是“七岁八岁讨人嫌”的年龄,外婆的四合院里到处都有我的笑闹声。加之隔壁院子一个名叫世香的女孩子跑来和我做朋友,我们两人的种种游戏更使外婆家不得安宁。
我们在院子里跳皮筋,把青砖地跺得砰砰响;我们在枣树下的方桌上玩“抓子儿”,“羊拐”撒在桌面上一阵又一阵哗啦啦啦、哗啦啦啦;我们高举竹竿梆枣吃,青青的枣子滚得满地都是;我们比赛着唱歌,你的声音高,我的声音就一定要高过你。外婆家一个被我称作表姑的人对我们说:“你们知道不知道什么叫累呀?”我和世香互相看看,没有名堂地笑起来———一笑便没完没了,上气不接下气。
表姑说:“世香不是有一些糖纸么,为什么你们不花些时间攒糖纸呢?”世香来了兴致,她问:“为什么呀?”表姑说,一千张糖纸就能换一只电动狗。我和世香被表姑的话惊呆了:我们都在百货大楼见过,狗肚子里装上电池,一按开关那毛茸茸的小狗就汪汪叫着向你走来。在那个时代,表姑的允诺足以使我们激动很久。那该是怎样一笔财富,那该是怎样一份快乐!更何况,这财富和快乐将由我们自己的劳动换来呢。
表姑说一定要透明玻璃糖纸,每一张都必须平平展展,不能有皱褶。攒够了交给表姑,然后表姑就能换给我们电动狗。
从此我和世香再也不跳皮筋了,再也不梆枣吃了,再也不抓子儿了,再也不扯着嗓子比赛唱歌了。外婆的四合院安静如初,我们开始寻找糖纸。
我们的钱仅够买几十块高级奶糖,我们突击吃糖,也不顾糖把嗓子齁得生疼;我们走街串巷,寻找被人遗弃在犄角旮旯的糖纸,我们会追随着一张随风飘舞的糖纸在胡同里一跑半天;我们守候在食品店的糖果柜台前,耐心等待那些领着孩子前来买糖的大人,买糖之后剥开一块放进孩子的嘴里,我们会飞速捡起落在地上的糖纸,或是“上海太妃”,或是“奶油咖啡”;我们参加世香一个亲戚的婚礼,婚礼上那满地糖纸令我们欣喜若狂。我们多么盼望所有的大人都在那些日子里结婚,而所有的婚礼都会邀请我们!
我们把那些皱皱巴巴的糖纸带回家,泡在脸盆里使它们舒展开来,然后一张一张贴在玻璃窗上,等待它们干后再轻轻揭下来,糖纸平整如新。
暑假就要结束了,我和世香每人都终于攒够了一千张糖纸。在一个下午,表姑午睡起来坐着喝茶的时候,我们走到她跟前,献上了二千张糖纸。
表姑不解地问我们这是干什么,我们说狗呢,我们的电动狗呢?表姑愣了一下,接着就笑起来,笑得没完没了,上气不接下气。待她笑得不笑了,才擦着笑出的泪花说:“表姑逗你们玩哪,嫌你们老在院子里闹,不得清静。”
世香看了我一眼,眼里满是悲愤和绝望,我觉得还有对我的藐视———毕竟,这个逗着我们玩的大人是我的表姑啊。这时我忽然有一种很累的感觉,我初次体味到大人们常说的累,原来就是胸膛里那颗心的突然加重吧。
我和世香拿回我们的糖纸,在院子门口,我把我精心“打扮”过的那一千张糖纸扔向天空,任它们像彩蝶一样随风飘去。
我长大了,在读了许多书识了许多字之后,每逢看见“欺骗”这个词,总是马上联想起“表
姑”这个词。孩子是可以批评的,孩子是可以责怪的,但孩子是不可以欺骗的。
阅读感想:
大多数时候,疲惫感的来源,不在于别人的“欺骗”,而在于自己“欺骗”自己。不妨大胆的假设,如果“表姑”没有欺骗,最后“我和世香”得到了传说中的电动狗,会快乐,还是不快乐呢?真实的答案要问作者,这里说说故事放在我身上的答案。如果是我,得到电动狗的瞬间,会有快乐,异常的快乐。可是,时间长了,天天玩玩具狗还是会“累”,依然怀恋跳皮筋,梆枣吃,抓子儿,扯着嗓子比赛唱歌的简单。如此说来,累的原因,不在于表姑没有守诺,而在于原本就不应该追求自己本不需要的电动狗;累得原因,不在于表姑的“欺骗”,而在于自己“欺骗”自己。至少,放在我身上是这个样子。
想起我和鞋的故事。小的时候特别不爱穿鞋,一到夏天就喜欢赤脚到处乱跑,拉都拉不住,整天乐的不行,没有原因的快乐。那个时候,家里不富裕,鞋穿坏了母亲会心疼,于是并不管我,爱咋整咋整随我便。现在,到了该恋爱该结婚的年龄,母亲经常会说,鞋穿烂了就换双新的吧,要学着打扮的体面一点。穿着Nike鞋的生活,相较于赤脚的生活,我觉得累。
人总是会习惯着为了获得社会认同而不断奋斗。小时候的奋斗目标很简单,为了一千张糖纸,为多一分的成绩;长大了,奋斗的目标还是简单,为房子,为车子,为了有个家。奋斗之路,是注定的命,没有人逃的掉。然,奋斗路上,有人生活疲惫,有人总是轻松,原因,总有个原因,这是为什么?!
先回到铁凝的故事。“怀恋跳皮筋,梆枣吃,抓子儿,扯着嗓子比赛唱歌”,这是快乐;“我们把那些皱皱巴巴的糖纸带回家,泡在脸盆里使它们舒展开来,然后一张一张贴在玻璃窗上,等待它们干后再轻轻揭下来,糖纸平整如新”,这也是快乐。然,两者的境界有不同,前者是无目地的快乐,简单的快乐,后者是有目地快乐,复杂的快乐。
再讲讲我的科研心路历程。科研一直都是我所喜爱的事情,探索未知有着无穷的乐趣。一开始,我是这样一种想法:科研是痛苦的,但痛苦是值得的。我并没有对科研抱有太多的功利心,相信科研做好了,功利上自然会有所得。一个又一个夜晚,一次又一次的实验失败,会有力不从心,内心煎熬;然,那么一天,总是有那么一天,实验出了结果,无比的喜悦。这种成就感让我忘却了所有的痛苦,世界是那样美好。我笑了,带着喜悦睡去,这是幸福;而,一觉醒来,喜悦过后,成就感过后,幸福过后,我却觉得疲惫。我知道,以后的生活,依然是一次又一次失败,依然是没完没了的煎熬。无尽的痛苦看不到边,昙花一现的喜悦和幸福无法让我平静,内心备受折磨,我开始怀疑这种基于科研结果的成就感是否真实。于是,我开始认为:科研是痛苦的,痛苦是不值得的。我开始混日子,以目标为导向的做科研。目标有两个:学位证以及SCI文章。有了这种想法,科研变得轻松,只要拿到学位证,发篇文章就行,多余的实验不用做,多余的心思不用想,实验室也不用经常去。学校对硕士学位要求并不严格,服役三年便能刑满释放;实验室也不缺钱,只要投入时间,不求影响因子点数,SCI文章肯定会有。现在,这两个目标都达到了,我却变得茫然,不知何去何从。一开始,不报功利目地的执着;现在,功利目地达到后的茫然。在我全部的科研经历中,其实,一直都没有真正的快乐。“科研是痛苦的”,这个前提下,注定了科研过程没有真实的快乐可言,虚幻出来的成就感只会让人疲惫。科研过程,那种“累”的感觉,来的如此真实,就好象微风抚摸过的肌肤。我,已经27岁了,浪费的时间很多,而后面的日子会更长。我,不要没完没了的生活在疲惫之中。
在科学网看过鲁白的一篇文章(见扩展阅读)。他说:“科学家是很有趣的,政府给你出钱,让你玩,你如同每天在听音乐,每天在看电影一样,那有什么不开心的。”做科研如同听音乐,这给了我无限遐想,我希望我的未来,能够有这样一种想法:科研是快乐的,没有值得不值得。只能说那是未来,因为现在,我只是茫然。
奋斗路上,有人生活疲惫,有人总是轻松,原因,总有个原因,这是为什么?!这里,我尝试着回答这个问题。疲惫和轻松的区别在于:疲惫的人快乐来的复杂,有了目地才能快乐,轻松的人快乐只是简单,不求目地亦能快乐;疲惫的人为了未来的快乐牺牲现在,轻松的人用现在的快乐期许未来。
扩展阅读:
鲁白:如何在顶级科学杂志上发表论文.1
http://bbs.sciencenet.cn/home.php?mod=space&uid=393255&do=blog&id=330531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2-23 00:35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