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yue的个人博客分享 http://blog.sciencenet.cn/u/jyue

博文

希腊来的尼克拉奇

已有 4220 次阅读 2011-4-7 13:28 |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中学时曾读过“希腊神话选”,算是引导我开眼看世界的第一本书。到了美国才发现老美一讲起自己的主流政治文化必定要追根溯源跑到源头希腊。听过一个笑话:一次美国作家马克·吐温去拜访法国名人波盖,波盖嘲笑说“美国人没事的时候喜欢去找祖宗,可是找到祖父一代就不得不打住了。”马克·吐温回敬道:“法国人闲暇时总想弄清楚自己的父亲是谁,可是很难弄清楚。”没法子,老美历史太短,又交了狗屎运成了世界上的暴发户(用克林顿的话就是“街上最大的那只狗”),要输出自己的价值和文化就得宣称自己的历史传承,那就只好往外去和欧洲的表叔拉关系。虽然老美从独立起两次对英国的战争都是法国帮的忙,连自由女人像都是法国送的,可老美还是没兴趣和法国扯上关系,那么把有精彩神话的希腊找来当自己政治文化的祖宗就成了一件很有面子的事。
 
没错,比我早一年读博士的尼克是希腊来的。一见面我就努力想把他和“希腊神话选”里插图中英雄的的形象联系起来。结果挺失败。这哥们不但一点也没有英雄气概,反而很腼腆,几乎不说话,连眼睛都不往别人脸上多看。到是脸上长了只硕大的鼻子,让人过目不忘。老生告诉我他们都管他叫尼克拉奇(NICK LUCKY),因为几个博士生里只有他还没结婚,还算小孩子,需要点运气才能长大成人。
 
 
后来听说尼克是系里一位教授的亲戚,那位教授不但帮忙录取了尼克,而且招成了自己的学生。要是按国内的说法,这该是不端和走后门了。可这在美国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美国讲究宽进严出。读博士不见得一定能光宗耀祖,反而要付出超出平常的艰辛和努力。没有天赋的人去读博士,不但浪费时间,就是读出来没有独立做研究的能力也会一辈子受罪。教授选择博士生也要为学生负责,当然要对学生了解越多越好。要是亲戚有这个才能,教授很容易了解;要是没本事的亲戚还要套瓷读博士,教授也会为他(她)将来考虑叫他(她)趁早断了这个念头。所以由教授来决定录取谁来读博士,是教授治校的权力之一,行政部门只管发放录取通知书就得。学校才不会管录取的是否是教授的亲戚,只要这个学生毕业时能符合要求不给学校丢脸就成。
 
言归正传,回来讲尼克的故事吧。前面说过了,这哥们比我早一年进来,还不是一个导师,他又很腼腆,我也不喜欢没事套瓷,按一般的规律,我们该和两条平行线一样没有交点。可偏偏又遇到了几年才开一次的课,硬是把我们放到了一起。这门课叫动态模型(STOCHASTIC MODEL),由两所相隔八英里的华盛顿州大和爱达荷大学轮流开课。这年赶上在隔壁的爱达荷大学开课,我们不得不跑到别人的地盘去上课。尼克和我常常一起坐通勤车,有时也几个人一起拼车。想一想吧,几个年轻人一边吹着牛皮一边讲着笑话一边开着破车在山间公路上穿行,颇有点“让子弹飞”里唱着小曲吃着火锅乘着火车的那种感觉。我这才发现尼克的腼腆是装出来的,那整个就是个侃爷。

这哥们居然是个音乐家!我们这一代基本没受过艺术和音乐教育,小学中学的音乐课也就是唱唱革命歌曲(就和重庆搞的红歌一样),我别说五线谱,连简谱都不会。到了美国第一年我是住DORM(就是学生宿舍),门厅里放了架钢琴。发现老美十个有八个能在钢琴上弹两下子。要是在这里还能被叫成音乐家,光有两把刷子肯定是不够的。尼克有一天到一个大餐厅吃饭,那里摆放着一架Steinway的三角钢琴,这哥们忍不住试了下身手。结果一曲弹罢,满堂的食客都放下饭盆站起来向他鼓掌欢呼。搞的连和他在一起的同学也自豪了一把。
 
因为有音乐才能,这哥们在希腊读大学学业上基本是混事来着。他大学里参加了乐队,还去搞商业演奏。希腊很小,男人都有服兵役的义务,尼克大学毕业参了军。也是因为他的音乐才能,这哥们当着兵还能时不时能老鼠掀门帘--露上一小手。有一次参加北约军事演习,他的部队来了几个美国军官负责联络。尼克的长官把搞定友军的光荣任务交给了尼克。由于乐队的关系,这哥们熟悉当地所有的酒吧和娱乐场所,他开了辆敞蓬吉普拉着美国客人一通折腾,把那些来自友好邻邦的军官们乐得找不着北了,联络自然是一切OK,对希腊军队的评价一定是高的,尼克的长官自然也对尼克一切满意。当其他的士兵不得不排列整齐进行操练时,这哥们能悠闲自在地抱个吉他摇晃着他的大鼻子练习情歌。这样把兵役混完后,在教授亲戚的帮助下来了美国。尼克同学退役后还是希腊预备役人员。他在希腊父母的家里还保存着全套军服和辅助装备。我问尼克要是发生战争你还要中断学业回去吗?这哥们耸耸肩说这是国家的法律,要是希腊征召预备役,他必须从美国飞回去,带上装备去指定地点报道。
 
和我们伟大的祖国一样,到美国读博士在希腊也是件倍儿有面子的事。尼克跟我讲,他暑假回到希腊,邻居大叔大婶们纷纷热情洋溢地和他打招呼:“嗨,尼克,还记得我的女儿吗?你去当兵时她还小,现在都长这么高了,爱丽丝,快来和尼克大哥打个招呼。”然后爱丽丝扭动细腰缓缓登场:“嗨,尼克。”尼克讲完这些事,忘不了对我们说一句爱丽丝没把他的魂钩走,他的心属于乔安娜,就是那个跟他从希腊来美国读书的女友。尼克有时也会讲些他和乔安娜的让我们听着都瞠目结舌的事(以下省略五千字),让我们感到这哥们不是一般的女人能让他安心的。果然几年以后,乔安娜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回了希腊。看来这样的悲喜剧古今中外都在上演着。
 
 
尼克喜欢集攒硬币。讲起各国的硬币头头是道。可惜我是个门外汉,只能他说什么我听什么。有一次他把收集的硬币给我看,特别展示了一个两面同一个图案的硬币,是花了二十大洋从网上邮购的。他告诉我其实这是个假币,仔细看硬币的边缘就能看到它是两个半片粘起来的。但是工艺极好,两个半片颜色差异几乎看不出来,粘合的界面必须在灯光下找准角度才能看到。我问他买的时候是否知道是假币?尼克说知道,卖家讲了是假币,买也是因为好玩,而且工艺那么好就象件艺术品,值得花二十块大洋收藏。我觉得这样造假挺有意思,比把经过粪坑里老化过的“古董”叫成是杨贵妃用过的尿盆有创意。
 
 
我们一起去爱达荷上课的那个学期国际上出了件事,希腊和土耳其为了一个无人居住的小岛出动军舰差点打起来。希和土关系自然成了我们聊天的话题。尼克向我们介绍了争端的前因后果。在希腊和土耳其之间的海域上,有无数无人居住的小岛。有时水小了会多出几个,水大了又消失几个。有一天,一位希腊公民自驾小艇开到了希土交界的水域,看到一个小岛,就爬上去并插上一面希腊国旗。偏偏附近又有土耳其人开船经过,看到希腊国旗不干了,于是也上小岛升起土耳其国旗;更多的希腊和土耳其的爱国者听说后纷纷赶来,开始挥舞棍棒想扁对方;大家又纷纷指责本国政府丧权辱国,政府为了避免挨骂不但向对方下外交照会还下令军舰出动到出事海域表示强硬。可一看对方也来了军舰。眼看这亚马逊河上蝴蝶翅膀的一下扇动要引起太平洋上的一场风暴了,双方都不知道这该怎样解套。只好私下里央求北约其它国家出面调停,找个台阶下台了事。
 
 
好象相邻的国家间友好的不多,除非有一方甘愿当小弟。希腊和土耳其可以算的上是血海深仇了。两国间最大的战争是发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1919年至1922年)。希腊在协约国(其实是英国)的支持下,发动了入侵土耳其的战争。开始进展顺利,几乎使土耳其灭国。可是随着希腊对小亚细亚的占领,协约国内部对希腊的支持也由于各国利益的需要逐渐分化瓦解。开始是意大利和法国,最后连英国都放弃对希腊的支持和援助。而土耳其面临国家灭亡的生死关头,举国同仇敌忾、拚死反击,居然把希腊打得大败。尼克说那次希土战争希腊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战死的。他曾祖父的几个堂兄表弟就躺在了土耳其没回来。对于这次侵略战争带给希腊的巨大灾难,尼克说:“WE DESERVE IT”(我们活该)!要是日本政府和人民也有尼克的反省态度,中日肯定能世代友好下去。
 
 
由于塞浦路斯的希土两族矛盾,希腊和土耳其还是一直冲突不断。由于地盘大人口多,土耳其在近代的冲突中占尽上风。尼克告诉我就是在90年代中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改变),每年土耳其的军用飞机都会几百次“进入”希腊领空。而美国等北约大哥由于穆斯林和中东的战略,有求于土耳其要比希腊要多得多,对土耳其对希腊的挑衅一直视而不见。西方媒体也是装聋作哑,这次是要打起来了才会报道一下,事情过去后又会成为避开的话题。我问尼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尼克说:“没法子,我们和你们不一样。土耳其不敢挑衅你们,他们的军机不敢跑到你们的领空上去,因为你们有核武器!!!”
 
 
可能大家很难想象尼克这话当时对我感情上的冲击。于景元老师曾对我说过,第一枚火箭发射成功时他就在聂荣臻元帅旁边。火箭发射出去后全场一片欢腾。于老师回头一望,看到的聂帅是泪流满面。据报道,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时,几个科学家抱在一起哭着说:太好了,这下别人不敢炸我们了(他们说的不是我们可以炸别人了);当杨振宁教授在宴会上收到邓稼先托人带来的信,告诉他中国的核武器全是中国人自己搞出来时,杨振宁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跑到洗手间失声痛哭。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经历过1937年日本侵略军炸上海,1938年炸武汉,1939年炸重庆,经历过列强的军机可以想来就来想炸就炸的时代,所以他们就是不喜欢五、六十年代那些如大跃进文革的荒唐,也还是会为中国的两弹一星无法控制感情地流泪。而没有经过那中华民族任人宰割时代的我,居然听了来自希腊的尼克的话,理解了那些也许从没有发过SCI、为了保密上不告父母,下不告妻儿,以其他国家无法理解的速度为中国建立起保护层的,才是中国最优秀的科学家。
 
 
后纪:最近一次见到尼克是在亚利桑那的凤凰城,我们在 Marriott Desert Ridge Resort & Spa 开会。我去过许多地方,住过许多宾馆,没有一个比这家更有特色。那是沙漠里的仙境。尼克已经结婚,并有了个一岁的儿子。我再也不能叫他尼克拉奇(NICK LUCKY)了。尼克和我从宾馆乘车去SHOPPING CENTER,他坚持要我先上车。理由是我已经是副教授了而他还是助理教授。第二年尼克也当上了副教授拿到了终身教授。今年我们不知道是否还能见面(波士顿?)?也许乘车时他又要谦虚了。毕竟有着美丽神话的希腊和古老的中国在价值观上还是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请好事者不要人肉。


https://blog.sciencenet.cn/blog-475270-430493.html

上一篇:下结论的四种境界
下一篇:给科学网博客管理一点建议
收藏 IP: 161.45.248.*| 热度|

3 张伟 蔣勁松 张利华

该博文允许实名用户评论 评论 (24 个评论)

数据加载中...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5-7 00:47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