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山东农业大学杨洪强教授新书做的序。

     杨洪强主编. 2014. 有机农业生产原理与技术，北京：中国农业出版社，XI+253

《有机农业生产原理与技术》之序言

蒋高明

随着科技的飞速发展，人类改变自然的能力大大加强了，连生产食物的本领也不断更新，工业化食品出现在了人类的餐桌。这个变化仅仅经历了不到半个世纪，然而期间发生的巨大环境变化，造成的潜在健康隐忧是令人担忧的。

过去冬季吃不到的新鲜蔬菜现已实现了常年供应；以前的鸡鸭从出壳到成体需要半年左右，现在28-45天就可以实现；以前农民辛苦的锄草劳作，现在被除草剂、农膜等轻易地替代了；以前农民种地需要积攒又脏又臭的有机肥，现在方便而干净的化肥很容易地送到田间地头；更有人在研究将抗虫抗病的基因转移到植物细胞中，让植物细胞充当“农药厂”，一劳永逸地解决病虫害问题。

上述那些事实，给人的感觉是科技进步让农业插上了翅膀，一直发展到可以为所欲为。譬如人类已开始对传统的栽培与驯化物种，实施跨界跨门跨纲的转基因手术。然而，这种科技进步的代价也是十分巨大的，那就是动用了自然界沉睡了数亿年的化石能源；制造农药、化肥、农膜污染了生态环境；使用农药化肥造成了农田生态系统的严重退化；更严重的是，那些有大量农药、化肥、激素、转基因片段残留的食物，通过生物放大作用进入了人体，造成了消费者身体素质严重下降。我们一方面生产大量廉价的食物，一方面生产了大量人类吃的药物，同时医院人满为患。过去几十年很少听到的癌症、不孕不育、性早熟，今天成了媒体的热点词汇。且由于食物廉价，环境廉价，人类生产的廉价食品在餐馆里被无情浪费。

“病从口入、药食同源”。这些老话道出了一个颠簸不破的真理，那就是人类经过几百万年的进化后，已经适应了一些传统的食物，对于人类制造的新食品如速生食品、化肥食品、含农药残留食品、添加剂食品、转基因食品来讲，人类肠胃进化的速度远没有科技进步来的快。鉴于此，联合国粮农组织发出了“让农业回归自然”的呼声。

近代有机农业是从发达国家兴起的，他们走过了工业化的弯路，对天然有机食品寄予了厚望。然而，西方人提出有机农业是借鉴了中国人的传统智慧，这一点国内就连很多学者都知之甚少。其实早在1909年，当时美国农业土地管理局长King考察了中国的农业，总结出中国数千年可持续农业的经验，于1911年写成了《四千年的农民》一书。书中指出中国农业兴盛不衰的关键在于中国农民的勤劳、智慧和节俭，善于利用时间和空间提高土地利用率，并以人畜粪便和农场废弃物堆积沤制成肥料等还田培养地力。本书为有机农业奠定了理论基础。

1924年，德国人鲁道夫·施泰纳(Rudolf Steiner)开设《农业发展的社会科学基础》课程，指出人类作为宇宙平衡的部分，为了生存必须与环境协调一致，要求饲养反刍动物，使用生物动力制剂，重视宇宙周期；1930年前后，瑞士人汉斯·米勒(HansMueller)积极推进有机生物农业(Organic-biological Agriculture)，鼓励小农户不依赖外部投入而在经济上能独立进行生产，施用厩肥以保持士壤肥力；1935年，英国植物学家霍华德爵士（Sir AlbertHoward)在《农业圣典》  书中论述了土壤健康与植物、动物健康的关系，奠定了堆肥的科学基础；1940年，美国的罗代尔先生(J．I．Rodale)受霍华德的影响，开始了有机园艺的研究和实践，成为美国有机农业的创始人。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世界有机农业进入快速增长期，已成为一种全球性的运动，美国联邦政府颁布了《有机食品生产条例》。欧盟委员会于1991年通过了欧盟有机农业法案(EU2092／91)，1993年成为欧盟法律，在欧盟15个国家统一实施。北美、澳大利亚、日本等主要有机产品生产国，相继颁布和实施了有机农业法规。1999年，国际有机农业运动联盟(IFOAM)与联合国粮农组织(FAO)共同制定了《有机农业产品生产、加工、标识和销售准则》，对促进有机农业的国际标准化生产有着十分积极的意义。

中国步西人后尘，于2005年4月出台了有机产品国家标准(GB/T19630-2005)，对有机生产、加工、标志和销售以及管理体系四个方面进行了明确的规定。当时，很多从事有机农业的专家学者乃至认证机构，都忘记了西方人是从中国人的传统智慧中得到启发，发明了有机农业，有机农业的正宗源头其实在中国。中国有机农业的历史远远超过西方国家。

即使倒退40年，中国农产品基本上都是有机食品。当时，城市菜市场供应的三分钱一斤的西红柿是有机的，猪肉、鸡蛋、肉制品等，也都采取当今有机的做法生产，很少用到各种化学添加剂。那时的中国公社社员为全民提供了无毒无害的放心食品。遗憾的是，当年三分钱一斤的有机西红柿，今天已高达30元一斤，价格提高了1000倍，质量还不一定等同于当年。当今有机食品成了食品中的贵族，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奢侈品了。

为什么要发展有机农业？不同学者们给予了不同的答案，其比较一致的看法是：有机食品在生产阶段，没有农药和化肥等化学物质的污染；避免了转基因农作物对生物多样性和全球基因库的破坏；不让生长激素、农药、转基因生物、抗生素及其他化学品来污染食品；为人类提供高营均衡、含丰富维生素、矿物质、抗氧化剂、次生代谢产物的食物；增强人类的抗病能力，少吃药少跑医院。另外，与现代农业相比，有机农业消耗较少的能源，提高水分利用效率，在宏观尺度上有助于防止全球变暖。因为不使用化肥、农药、农膜、添加剂，全国生产这些“有害”物质就少了。农业化学物质用量大幅度减少，许多严重污染环境的农药厂、化肥厂可“关停并转”，环境将得到根本改善。长期下去，耕地将变黑、变肥。如果中国30%～50%的农业实现了有机种植，那么，中国的生态环境改善将得到质的飞跃。

     也许有人认为不依靠化肥农药的有机农业会减产，其实不然，不但不会减产，而是能够增产。其秘诀在于，原来被烧掉或废弃的秸秆，变成了牛肉、牛奶、牛粪、天然气（沼气）。全国有7亿吨秸秆，如果充分利用起来，按照我们的前期试验，相当于得到1亿吨活牛重，以54%的出肉率计算，等于5400万吨纯牛肉，以5斤粮1斤肉计算，相当于2.7亿吨粮食，扣除育肥过程中消耗的1亿吨粮（玉米），净增粮食1.7亿吨。

     最关键的是，有机农业增强了人与人之间，人与环境之间，人与其他生物之间的和谐。有机农业持续培肥地力，收入增大调动了农民的种地积极性；城市消费者理智消费保护并修复了中国退化的生态环境，减少了污染物排放；农民也成为一种固定的职业，社会将实现最大的和谐；财富则通过有机产品实现再次分配。这样的模式，在我们这样以农业为主的大国推广非常有必要。

山东农业大学园艺学院杨洪强教授，长期关注生态农业研究进展，对有机农业有很深的理解。因本人曾在山东农大农学院兼任泰山学者特聘教授，对杨教授的工作有了更多的了解。在接触中，杨教授告诉我有机苹果如果管理得当，亩产可达上万斤，可能会超出普通果园。这一说法也更加坚定了我坚持生态农业的决心。我初步判断，如果让农业中的元素充分循环起来，利用现有化肥的一半，完全不用农药和充满风险的转基因技术，中国粮食产量是不会受到影响的。之所以笔者敢做出这样的大胆预测，是基于我们在山东平邑县弘毅生态农场进行的六年科学试验的成功案例。在弘毅生态农场，我们完全不用化肥、农药、农膜、除草剂、添加剂、转基因现代农业的“六要素”，将低产田成功改造为“吨粮田”，且产量依然有上升的空间。我们的试验有力地驳斥了“生态农业或有机农业会饿死人”的不实之词，那完全是利益集团为了自己的利益，强加到有机农业或生态农业头上的。

有机农业之于现代农业，毕竟有其内在的规律，它不是简单的原始回归，它有其科学内涵，有其允许使用的科学技术。因此，有机农业是一门科学，需要在农业大学生和研究生中开办有关课程，宣传这些知识。以往，这方面的系统教材不多，许多人了解的有机农业是片面的，甚至是错误的。今天，笔者欣喜地看到，杨洪强等教授编著的《有机农业生产原理与技术》即将付梓出版。本书作者大都是在有机农业科研与教学一线的专家学者，他们有理论有实践，相信本书的出版，将会为农业大学教学增加一本好教材，为我国的有机农业事业贡献重要力量。

是为序。

                                  (作者为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