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高明
一、可有可无的水电环评
由于全世界的企业扎堆中国,需要大量的电力,还由于中国经济的迅速发展,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开始要过英美人那样的日子:城里人传统的“三大件”(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早就落伍了,代之要消费大房子、开汽车、乘飞机旅行;在农村,农民们告别了秸秆烧火做饭的时代,开始使用电炉,还要消费空调,用电烤箱、冰箱。于是,中国的电力紧张起来,发多少电都不能满足。
其实,目前中国包括钢铁、电力、煤炭、焦炭等在内的各大行业都存在严重的产能过剩现象,而中国目前的GDP增长主要靠这些行业拉动。我们现在的经济格局是利用明天的产能,来消化今天的产能过剩。中国西南山区水电开发“发烧不止”,其冠冕堂皇的理由依然是:中国缺少电力。
2009年,四万亿经济刺激计划实施后,在四川、云南等地,那些已规划或正在规划的水电项目,在施工进度上明显提速。甚至有些水电项目尚没通过国家工程环境影响评价(简称环评),或根本就没进行环评,也开始动工了。在水电站工地,往来穿梭的施工车辆造成尘土飞扬。那些匆忙开工的水电项目不但没有通过环评,就连基本的施工防护措施都没有,也没有监理部门介入。尽管水电部门对外界声称是施工是为项目前期论证做准备的,但工人们干的却是修建施工公路、建引水洞以及坝肩等实质性水电工程。由于没有采取防范措施,工程渣土直排金沙江,在江岸造成干热河谷生态系统破坏,在河流增加了大量泥沙类物质。更为严重的是,水电站调洪水库是建在程海冰川断裂带上,所在的位置为脆弱山体,地质构造差,易发生山体滑坡或泥石流,并有地震隐患。
最早引起媒体严重关注的虎跳峡水电站,有关方面曾放弃过“一库八级”计划,但就在媒体沉浸在一片欢呼声之后不久,该下马工程又在新经济形势下粉墨登场了。为回避公众质疑,他们将“虎跳峡水电站”更名为 “龙盘水电站”,工程内容换汤不换药。我们前去调查时,他们正在进行勘探洞、“三通一平”(通电、通路、通水、平整土地)工程建设。如果库区坝址选在龙盘,将迫使金沙江上游10万人移民,造成20万亩耕地淹没。这个静态投资400亿的巨大水电工程,对中央制定的18亿亩耕地红线就造成直接冲击。该水电工程环境影响如何评价的?似乎没有人关心。
水电开发中处在弱势位置的是土壤、植被和河流等自然资源,以及世世代代生活于此的少数民族同胞,彝族、傈僳族、怒族、普米族、藏族、纳西族等。虽然当地居民愿意为了国家建设牺牲个人利益,但是,他们唯一的要求是能够生存下去。然而,大型水电工程开工,将会改变他们的命运。在云南省丽江市石鼓镇(红军长征路上的重要渡口)、香格里拉县车轴村,从纳西族农民的住房来看和实际生活水平看,他们已提前达到了小康水平,水电开发可能会造成他们生活贫困。从我们与农民直接交流看,大部分农民表示不愿意搬迁。既然是利国利民的项目,为什么不经过环评,公开进行呢?
水电能源开发依然要付出重大的环境与社会代价,“河流改湖”后会淹没大量耕地、自然生态系统;施工中大量泥沙物质直排江中,对下游水利工程产生危 害;“移民后靠”会加重人地矛盾,建坝和拆坝均会对局环境和上下游环境造成危害;淹没的天然植被、农田、土壤等将会向环境中释放更多的温室气体(甲烷), 因此,即使不考虑世界遗产、文化、景观等软的要素,水电开发造成的环境破坏也会让“水电是清洁能源”这种说法大打折扣。但是,目前的形势非常严峻,在西南几省似乎一切都要为水电让路。在这种形势下,环评就成了最为边缘化的摆设,地方政府和业主是将环评作为水电开发的必然成本来对待的;在他们的心目中,水电环评仅仅是工程的一部分,走走过场而已。他们心里很清楚:尚没有哪一个水电工程因环评而下马。
二、鱼儿要为水电让道
水电在我国的确是占着很重要的地位。众所周知,西南地区集中了中国75%的水能资源,因此,中国水电开发大军们纷纷集结于这些地区,形成了“跑马圈水”、“遍地开花”和干支流“齐头并进”的现象。西南地区也是我国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生态保护压力最大、地质灾害最为频繁的地区。可是,由于对水能变“油”的认知,使得中国的江河越来越多地被开发,被截流。河流也从此不再是河流,旱时河床里没有了水,鱼没有了家;涝时则洪水泛滥,直逼下游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
面对水电的无序开发,上至国家总理,环境保护部,下到沿江的百姓,官员、学者、媒体、和民间环保组织,发出了不同的声音。人们越来越看到了无序开发水电带来的问题,越来越看到,江河除了我们人类以外,还有其他生灵;越来越看到地质灾害频发的峡谷开发要慎重,慎重,再慎重;也越来越看到,没有信息公开和环境影响评价给大自然,给移民兄弟,给社会带来的困扰。
2004年,我随同中科院的相关研究机构及部分高校搞的怒江水电环评研究显示:怒江梯级开发将造成天然河流渠道化、水库化,最终影响到这里的生物多样性和世界遗产保护。怒江生物多样性丰富,有48种鱼类,其中4种是怒江特有的珍稀濒危鱼类,裂腹鱼等更是世界级的珍稀鱼类;怒江是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地。这里山高谷深,耕地资源极端匮乏,一旦筑坝,数万移民的出路和起码的生活保障令人担忧;怒江州少数民族人口占总人口的92%,多种宗教和谐共处,形成了独特而丰富的民族文化,一旦大规模搬迁,文化多样性的损失将在所难免;同时,由于这里属于地震、滑坡和泥石流多发地带,众多高坝的建设也必然引发对建坝的安全性和经济合理性的疑虑。因此,建议国家暂停怒江水电开发(“零方案”),待条件成熟后再考虑。
但这样的结果受到了水电狂热分子的冷嘲热讽,他们认为保护几条鱼而停止水电建设得不偿。在云南省的压力下,昆明来的植物专家都转了方向,他们也认为,十三级怒江大坝不会影响濒危植物野生稻的生存,可在怒江搞水电开发。这个争议一直搁置到今天,水电人认为是“反坝”专家和媒体记者影响了水电开发,是对怒江人犯罪。至于那些鱼,他们的解释是,在水电规划中已经考虑了生物多样性保护的要求,水库大坝高程不超过1950m,因此水电建设本身对森林生态系统和珍惜陆生动植物的影响很小,不会导致物种灭绝;同时规划河段内无长距离洄游鱼类,水电开发不会阻断鱼类的生命周期循环,不会导致怒江鱼类的灭绝。同时,怒江峡谷地区是东喜马拉雅山缅甸北部这一国际知名的生物多样性热点地区在我国境内的延伸,包括怒江峡谷在内的滇西、滇南峡谷地区虽然是国内许多珍惜物种的唯一分布区,但是这些物种的主要种群还是集中在国外,我国境内的经济建设对这些珍惜物种的生存其实并不大。
上述轻描淡写的承诺,能否经得起实践的检验?我们拭目以待。鱼类不是人类,它们会沿着固定的线路洄游,会按照人设计的“管道”洄游吗?再大的“鲤鱼”,那些珍稀濒危鱼类也跳不到上千米高的水坝啊。三峡大坝修建后,长江白鱀豚已“功能性”灭绝(其实就是这个物种消失了)就是明显的例子。在现实面前,一切信誓旦旦的承诺都是没有用的,只能说人类自欺欺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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