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高明的博客分享 http://blog.sciencenet.cn/u/蒋高明 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从事植物生态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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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小河的命运

已有 5014 次阅读 2010-7-9 01:38 |个人分类:环保呐喊|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小河, 水污染, 童年趣事, 银沙滩, 环境变迁

蒋高明

        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是山东沂蒙山区的一个普通小村庄,普通到在地图上很难找到她的名字。然而,这个小村庄却很特别,特别之处就在于有一条小河欢唱着,弯弯曲曲地从村头流过,不知流淌了多少岁月。沿河分布着十五六个村庄,其中我小时候住的村庄叫蒋家庄。我是1969年,在我刚记事的时候从临沂地区平邑县另外一个公社,郑城公社张家庄搬到蒋家庄居住的。在蒋家庄,我度过了愉快的童年和少年。

        那条小河,小的时候,我们一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孩子们就叫她“河沿”(山东方言“沿”称“涯”,发yai)。河分上河与下河,上河流的水急且清澈,从一片芦苇丛中穿过,芦苇丛两旁的岸边是约1公里的树林。树种很多,记得有枫杨、加拿大杨、旱柳、国槐、刺槐、榆树、楸树、核桃秋、紫穗槐;下河流进入另外一个村庄前,忽然变得宽阔起来。最令人难忘的是宽宽的河床上,布满了银色的沙滩,河流两岸的乡亲们在沙滩上挖出浅浅的坑,直接取水饮用。

        河流里有很多很多的鱼儿。发洪水的时候还可以在浅滩上,抓住几十斤重的大鲤鱼,鱼是从上游水库里随洪水跑出来的。在河流平静的时候,能够看到一些鱼儿在浅浅的水底下静静地呆者。有一种鱼儿,孩子们叫它“沙里趴”的,我们用小手就能抓住。至于深水里,螃蟹、虾米、青蛙、泥鳅,就更多了。小朋友们用捞水饺的笊篱就能捞到虾。手巧的小朋友还会织渔网,用线织,将渔网做成簸箕的形状,绑在一个长木杆上。有了这样的简易渔具,我们抓到的鱼就更多了。

        有一次,我和邻村的小朋友,叫光勤的,沿着上河,用简易渔网捞虾,一个下午下来,竟抓了五六斤。两人分了,回家吃了好几天呢。这在困难时期,那样高级的蛋白质是求之不得的。

        银沙滩上分布有各种小草,有白茅、狗牙根、荩草、马唐、辣蓼、葎草、鸭趾草,水边有水芹菜。从河流两岸的深处走进,便是密不见人的森林,几乎全部为本地树木。胆小的孩子一个人是不敢走进去的。森林里有各种好看的鸟儿,其中一种叫小黄雀的,个头很小,非常灵活,金黄的羽毛,喜欢在国槐树上停留。淘气的孩子用弹弓打它,但还未开弓呢,鸟儿们便“嗖”地一声,飞身钻入了更密的森林。

        河流两岸的森林里,一到夏天便有很多的蝉,老家叫它“姐儿龟子”。夏天来了,不停地在树上叫着,天气越热,它们叫得越欢。这个小生灵给孩子们带来了课外三件乐事:粘知了、拣蝉蜕、照“姐儿龟子”。

        “走,抓‘姐儿龟子’去”。那是晚上的时候,蝉要从地下发育了三年的土里钻出来,到树上去蜕皮。蜕皮之前的肉是很鲜嫩的,孩子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美味。用手电一照,它们正在望树上傻乎乎地爬呢,伸手一抓就放进了口袋里或者玻璃瓶子里。多的时候,一个晚上能收获一二百只“姐儿龟子”。蜕过皮后,蝉飞跑了,但它的“衣服”忘在树上了,我们就上树拣它的“衣服”。蝉蜕是很好的中药材,小学生用拣来的蝉蜕卖给收购站,换到的钱可到新华书店买“画本儿”(小人书)。蝉变老成了,肉也不好吃了,但孩子们依然不放过它。趁它们叫得欢的时候,用面粉制作的黏胶(面筋)去粘它,抓来的老蝉用柳条儿穿上,颇有收获感。

        最过瘾的还是到小河里洗澡。水不很深,但依然有危险,有邻家的孩子过分淘气,到深水里洗澡(没有人教他们游泳的姿势,他们只会狗刨)淹死了。因此,家长和老师是严禁孩子们到深水去洗澡的。不让去,就跟在大人后面到浅水里洗。那个时候没有空调,甚至没有风扇,凉爽的河水就是避暑的最好去处。奔腾的河水带走了人们身上的热量,还将污垢一起带去了,换来一身的清爽。

        女人们也要享受河水,可是她们是很害羞的。姑娘们是不允许出去白天出去洗澡的。但夜幕降临的时候,就是她们的天下了。异常炎热的夏夜,男人们在上河洗,女人们则在下河洗。洗过澡后,男人们到打麦场继续乘凉聊天,女人们则回家照应第二天的生计。

        这条无名的小河一直陪伴我度过了小学和初中。

        1978年,我考入县里的重点高中。功课紧了,很少有时间再到河里洗澡,到森林里抓“姐儿龟子”了;1981年,我到济南上大学,这条充满梦幻般的小河就久违了;1985年,我大学毕业回到老家,看到小河两岸的本地森林被全部砍光种上了杨树;1989年,我新婚后带着北京的媳妇来到河边,还能找到一点森林的感觉,但已经全部是杨树了;1997年,我再次回老家,看到河流两岸建了很多的养鸡场;2007年,我回家看到,沙贩子们在大肆盗挖沙子;2009年,上河流来一股股浓浓的血水,从此没有停止过,原来上游建造了一家日处理1万只鸡规模的屠宰场。

        这条小河,现在河水不能继续捧起来就喝;男人女人们,尤其孩子们,再也不能到水里享受水的乐趣,河水粘在身上有黏黏的感觉,还有一股臭味;甚至两岸的井水也变苦了;知了不再欢叫了,小黄鸟不知去向,银沙滩没有了,沙子被盗卖一空,河流变成了一条泥沟,农田直接延伸到河边,1公里宽的本地森林也以“退林还耕”的名义变成了农田。农田里,充斥着大量的化肥、农药、除草剂。白的、黑的、绿的塑料袋,还有农药瓶子遗弃在曾经的小河旁。风将岸边上的垃圾吹进河里,然而小河沉痛地将垃圾搬运到下游去。

        这条河,她死了。

        这条河迎来了高速公路、Google地球、互联网、GPS的时代,寻找她已经不是什么困难的事。2005年,通过当地领导提供的资料,我得知了这条河的名称——金线河。在东边不远的地方,还有一天规模小一点的河流,叫——银线河。金线河,银线河,都很短,大约20公里的样子,最后都汇入了俊河,又进入淮河,从江苏省进入大海。

        但无论人们给她起了多么美丽的名字,她已经不能称为河了。因为,河水已经脏了,河里的生命没有了,河边的银沙滩没有了,工业废水无情地改变了她的颜色,农业面源污染正向她的身体里灌注大量的化肥与农药的残留物。金线河和银线河,已经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污水沟。

        谁是害死她的元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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