牲畜失去的春天

蒋高明

        每到春天来临，在等待了一个漫长的冬季之后，牲畜和牧民们终于盼来了牧草返青的日子。一闻到青草的味道，牲畜就不再吃干草了。牧民们说，春季羊在吃了返青的小白蒿(一种牧草)后，叫的声音、走的姿势、粪的形状都变了，也开始产奶了。如果这时把它们圈起来，闻着青草味，却吃不到，会让它们变得焦躁不安，不停地冲撞围栏，甚至撞破羊角。而在退化严重的沙地，牲畜根本没有青草吃，只好啃起来了榆树叶。
        草原牲畜90%以上的营养来源于草原，而天然草原植物季节性生产（每年5～9月）与牲畜长年需求的矛盾，是一直困扰着草原畜牧业发展的难题。草原上有句老话说牲畜"夏饱、秋肥、冬瘦、春死亡"，正是牲畜与牧草之间矛盾的生动写照。
        这些年，由于牲畜数量增长，天然草原所承受的压力过大，一些地区提出了"春季休牧"的措施，希望牧草在春季出苗时能够得到保护，充分生长，到了夏季可以为牲畜提供更多的饲料。但草原上的牧草有很多种，它们的生长周期各不相同，并不像农作物那样--都在春季发芽、夏秋开花结实。从3月中旬的顶冰花、星毛委陵菜，直到秋后白露的冷蒿和雾冰藜，期间都有牧草陆续成熟。因此，实行"春季休牧"不能"一刀切"。
        草原学家认为，放牧是天然草原主要利用方式之一，放牧制度的核心问题是放牧率大小、始牧时间（放牧的起始时间）以及放牧方式（如轮牧和连续放牧等）的确定。有关"春季休牧"的问题实质上就是始牧时间的科学问题。放牧是把"双刃剑"，过度放牧会导致草原退化，但草原学家大量的研究也表明，适度放牧反而会刺激牧草的生长。因此，关键不在于制定什么时候开始放牧，而是要依据草场状况制定适宜的放牧率大小，在此基础上，再考虑适宜的始牧时间才能起到调控草原的目的。
        事实上，目前我国一些地区在实行"春季休牧"时，其牲畜总数并没有降低下来，也就是说，在维持原有草原放牧率的基础上来调整始牧时间，这其实是一种本末倒置的现象。造成了很多优良草场的牧草资源没有得到充分利用，而退化严重的草场仍不能得到有效恢复的局面。因此，最有效的草原恢复途径是减少牲畜数量，变牲畜数量经济为质量经济。
        然而，遗憾的是，现在流行的草原畜牧业几乎没有科技投入，所采用的办法延续了几千年，拼的是数量。内蒙古锡林郭勒盟自1947年以来，牲畜数量增加了17倍。目前的草原畜牧业，基本还是延续了几千年的原始放牧方式，技术进步的贡献很小，效益增长完全依靠增加牲口头数。而在此期间，农区依靠科技进步，效益增加了五六倍。许多旗县为使牲畜数量增加到200万头，使出了浑身解数，牧业大户至今还当被作草原英雄受到奖励。增加的人口，按照农区的习惯实施定居；而增加的牲畜因为草原实施"双承包"，分块管理后，游牧不能实现，大量的牲畜集中在固定的地点啃食。就连草原生长的敏感季节(草原返青到繁殖的两个多月里)也不能放过，草原没有不退化的道理。
        牧户按照牲畜数量，有大户、黑户和小户(贫困户)之分。大户和小户的牛羊数量差别非常大。在呼伦贝尔盟新巴尔虎右旗，小户有草地1万多亩，牲畜只有200-300多只羊，而大户的草原面积虽然与小户差不多，但是他们的牲畜可多达上万只羊。牲畜增加后，大户草地显然不够，但是由于经济实力大，他们会租用濒临倒闭的小户的草地。租用到草地后，大户对土地的利用是掠夺式的。黑户是那些与草原有着天然联系的某些政府官员、领导的司机、外来人口，他们本身没有草地，但是他们有权或者有钱，买一批羊寄放到牧民家里，雇人放羊牟利。大户和黑户们关心的是利润，不会考虑草地的退化，对草原的持续利用是非常不利的。
        因此，大户和黑户的出现是造成草原退化的主要原因。然而，遗憾的是，国家现行的"退牧还草"等工程又在一定程度上"鼓励"了草原破坏。按规定，"退牧还草"工程中30%的经费由地方自筹，因为地方经济困难，地方政府就将这部分费用"转嫁"到大户头上，谁家出得起钱就给谁家安排项目。因为大户能够出得起钱，而小户出不起，国家投入的项目基本成为大户的专"利"。甚至有些大户自愿帮助小户出费用建围栏，这样他就能够优先使用小户的草原，其代价是支付少量的草地租用费而已。
        在内蒙古呼伦贝尔市新巴尔虎右旗，有一个"蒙古大营"，政府将30多户贫困户整体搬迁进了县城，水电和取暖费免费，并补助了少量的粮食。初衷是逐步实施生态移民，建立无人区和无畜区，借此恢复草原。然而，由于国家"退牧还草"中的14元/亩(国家出70%)一分也没有到贫困户手里，搬迁户为了生存，只好将他们家的草原以每亩6毛钱的便宜价格租给大户，大户每月再花1000元雇人在小户的大草地上放牧。牲畜由小户时候的300只，猛增到1000只。这样，大户住在城市里，靠若干小户家里的草地和雇用的牧羊人赚来的大量钱财，过着悠闲的日子。而生态破坏治理的费用由国家来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