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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阵嘀嘀嘀的闹钟响过后,老板翻身从上铺爬下来。我抬头看了下他,揉了揉眼睛后说了声早上好,他转过身来回了句。
我看见他穿着一条平角的内裤,左脚垫地,右脚搭在下铺的床沿。他伸手缓缓将车窗帘推开一个缝隙,低头望向窗外。我坐起来,背靠着枕头。他又缓缓地把窗帘拉高了些。我忽然感觉光线有些强烈,我用手半遮着眼问道:“我们到哪里了?”他把窗帘又拉下来了点,说:
“还在德国境内呢,弗赖堡。”
“这里是我除了柏林之外最想呆的地方。这里有一片黑森林,周末去骑骑车很不错呢。”
“是么?自然林还是人工林?”
“当然是自然林。”
“哇,那肯定很不错!”
“昨晚睡得怎么样?”他问后顺便穿上了牛仔裤。
“还好吧,我在中国也经常坐火车。我已经习惯了。我是穷学生,没钱坐飞机啦。”
“不错,我也习惯了。我到目前为止也就坐过两次飞机。是因为那两次时间有点急,还遇上工人罢工。”
“我看了你在《卫报》上面发表的文章了,你批评那些科学家大小事情都坐飞机,一点都不环保。”我说。
“哦?你读了?”
“是啊,下面还很多评论呢。”
讲到他感兴趣的问题,他就眼睛一亮滔滔不绝,他坐在洗脸池上面继续说,
“确实,碳排放问题很严重,科学家也有责任减少碳排放,这就是为什么我出行选择坐火车的原因。我在谢菲尔德大学时候的一些同事,他们出去参加论文答辩还要坐飞机,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还有有两个同事都做人类进化研究,做着几乎相同的课题,一个就在大学校园周围做,而另一个非要跑到澳大利亚去做,有必要么?每次来回的机票钱都不少,这些钱就属于浪费掉了,把这些钱投到其他地方也可以做不少事情啊。简直是太荒谬!至于那篇文章的评论嘛,支持和反对的都很多,大概各占一半吧。”
“我还在《泰晤士报高等教育》上发表过相似的文章呢?你读了么?”
“哦哦,是么?那篇我还没读过。”
老板推开门则着身子出去叫早餐。我顺便起床趁着有活动空间,迅速的洗了脸刷了牙。喇叭传来列车长的声音,火车即将到达巴塞尔。我望着远处半山上那些红白相间的房子在一片桦木林中若影若现,葡萄架从山腰顺式铺到了眼前。早上的天空中没有白云,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到地上来,打在飞驰而过的特快列车上,显得有点耀眼。
但是这趟列车确实有点拥挤,卧铺间里除去床位至容得下一个人站立。老板站着我就躺在床上,老板躺在床上我就坐在洗脸池上。列车员老大爷看着我们两个不同肤色的男人挤在这个空间里,眼神都略显异样。
为了节约时间,老板决定在巴塞尔转另外一辆更快的车。吃完早餐——一块硬梆梆,冷冰冰的德国面包——我们匆匆下了车。老板匆匆走在前面,他身高接近一米九,迅速的人群里穿梭。我紧紧跟在后面几米的距离。遇到一些转方向的路口,他会停下来,回过头来等着我。
到了苏黎世,他说:“有个地方有个很好玩的小火车,叫Poly Bahn。你知道么?等下我们去坐下。”
我说:“我不知道”
他买了两张票,大约6瑞士法郎,我们上了所谓的火车,一分钟后下了车。下车后我明白这就是一缆车,但没明白哪里好玩。我说:“这么近,我们还坐这个车浪费钱,为什么不步行上来呢?”
老板说:“是啊,我们可以步行啊,你不是说没见过么?我带你来坐一下啊!顺便带你看下世界顶尖大学的主楼。”
我们穿过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的主楼,我用我有限的建筑史知识推断它应该属于巴洛克风格,我克制下自己,没有庸俗地立刻拿出手机拍照,但嘴里却蹦出一个词:“Splendid!”
“哈,你用了我最喜欢的的词之一,我喜欢的词还有一个是Fabulous。”老板转过来笑着说。
Fabulous这个词在一次下着大雪的时候我听他说过。他说他最喜欢下雪。后来一次我问他喜不喜欢滑雪,他说不喜欢。我想老板的话不能全信,或许我是想当然把事件联系在一起了。
我说:“能和世界顶尖大学的知名教授合作,真是一件令人终身难忘的事情啊!”
他说:“是啊,找到适合的合作者不容易呢,很多理论生物学家对实验一点都不感兴趣。你和他们讲实验,他们简直是一点听下去的兴趣都没有。”
“何况这还是top 10的大学呢!”
我想苏黎世理工不是Top20么?我没有直接说出这个数字,我问他:“你在哪里看的排行榜?”
他说:“泰晤士报高等教育,还有上海交通大学的排行榜啊。”
我想他可能是忘掉大西洋对岸那块地了,或许欧洲人还真没放在眼里。一次讨论教育的问题,老板说美国加州高校中黑人教授比例相当低。我说:“阿拉巴马州的学校比例还多高呢!”他反问我:“阿拉巴马州有教育么?”我一脸错愕。
(二)
一杯咖啡过后,我们开始了长达一整天的讨论。合作者是Roland和他一位硕士生。那些玩理论生物学的物理学家都是一些绝顶聪明的人,Roland也算得上是其中一位。他说话语速很慢,但是思路非常清晰,解释问题的时候很耐心细致,我们自己试图提出一个计算模型,刚刚在黑板上草拟完成,他立刻指出了我们的模型中的错误。我问他怎么评价Terence Hwa。他说:“Terence 是很个聪明的人。但是物理学家做生物普遍有个通病,就是很装逼(pretentious),故意搞些别人看不懂的东西。”他的硕士生也算是那种聪明的人,老板在回来的路上还使劲跨那位硕士生很聪明。老板很少夸人,听完别人请来的学者作报告后的谈论,他的语气多是嘲讽,对方是诺贝尔奖获得者也不例外。
高手之间过招之前,徒弟小娃总是先上。我和那位硕士生都互相讲了下合作以来双方的进展情况。我最先介绍了一下所获得的数据情况,以及根据这些数据得出的一些明显的不同现象。以及预期应该还要补充的数据。由于实验观察到的现象与对方的理论预测不服,对方对我们的检测方法和检测极限提出了质疑,怀疑我们实验体系设计错误,导致的动力曲线有偏差,与其之前的理论模型不符。我反驳了实验设计的错误,我们通过多次反复试验得出相同的动力曲线,而且使用了不同的方法都得出相同的结论,后来对方不得不说,“那我们应该要修改一下之前那个模型。”遗憾的是,之前由于我对R软件的相关程序不熟悉,未能完成图形绘制,未能做成PPT,现场讨论只能在黑板上手绘。
对方硕士则做成PPT,展示他那些复杂的数学公式和理论模型图。我和老板都不是那种绝顶聪明的人。我能懂他们的模型,但是对于模型的优化以及运用则提不出建设性的意见来。老板不时能提出一些问题,对方也觉得无关紧要。硕士生对我的实验部分也一无所知。隔行如隔山在哪里都一样。突然想起一个笑话:
“一个数学的博士在地上画了两个正方形,叫众人辨别是何物。众人纷纷不能识别是什么东西,博士无奈正要离开。突然人群中一个小伙喊道:‘马,是一匹马!’博士虽不满意,但也算是遇到知音。他握着小伙的手说:‘兄弟,你是学拓扑学的吧?’”
这次讨论最大的收获可能在于我们的实验纠正了对方的模型,对方指出了我们之前自己的模型错误。世上的合作大抵如此。
老板急于发表文章,他催促Roland在黑板上写下合作各个部分完成的期限。并已经考虑好了文章将来要投到哪里。Roland则表示他对发表文章的事情并不在乎,文章投在哪里也无所谓。
(三)
在苏黎世联邦理工主楼楼顶的餐厅吃午饭,也许是我一生中目前来说感觉最好的一次。一起吃饭的还有合作者博士导师,系里唯一教授,Sebastian。面朝着班霍夫大街,坐在一个可以一眼望尽整个苏黎世的高度,晒着太阳,望着远方仍然积雪的阿尔卑斯山,和世界知名教授吃饭,说着恶心的笑话。
老板说:“我一直倡议人们把昆虫作为食物,我估计二十年以后昆虫将逐渐取代动物成为人类蛋白质的重要来源。过几天几个本科生要举行一个活动,我准备请几个电视台的记者来试吃昆虫。”
“虾都可以吃,昆虫和虾都属于节肢动物,分类上亲缘关系都很近。昆虫为什么不能吃?”他接着说。
我说:“昆虫的能量转化率有哺乳动物高么?昆虫里面有些蛋白能导致过敏呢!不过虾也一样。”
老板说:“能量转化率高于哺乳动物。”
我说:“如果是蛆你吃不吃?也是昆虫呢!”
老板说:“怎么不可以吃?”
Sebastian说:“好主意啊,这样也可以回收你奶奶。先用你奶奶养蛆,然后你再吃蛆,相当于直接吃你奶奶了,哈哈哈哈”
老板:“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哈哈哈哈哈哈”
人生乐事大抵如此,哈哈哈哈哈。
最后,博主冒着被鄙视的风险,掏出300元的国产手机,迅速拍了几张“到此一游”的照片。
站在学院主楼楼顶:
向前看:班霍夫街区
向左看:苏黎世湖
向右看:命名“班霍夫大街”那个Bahnhof(火车站)
向后看:山上的居民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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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4 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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