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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年的厨师,饿死也有三百斤 精选

已有 14034 次阅读 2009-7-31 09:53 |个人分类:以食为天|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三十年来的月亮

    我们那里有荒年的厨师,饿死也有三百斤的说法。意思是说做厨师的,总是能多吃多占,所以都是肥头大耳的。我小学时一位姓黄的同学,他父亲是机关食堂的炊事员,连年的先进工作者。直到有一次他怀里揣了一斤肉回家,被同事抓着,成了小偷,一生功名都付之东流。当时这是件难以让我理解的事,后来想想,给自己和家人弄点好吃的,是人骨子里的本性之一。

    我后来做过两次炊事员的工作,一次在知青队,一次在地质队。当知青的时候,我们的正式炊事员是两个身体比较弱的女生。大家都以为做饭比在地里干活要轻松,就让她们两个弱劳动力做饭,是照顾她们,也是省下强劳力去开山挖地筑大寨田。可是干了几天后,大家都叫苦连天,因为那两位女生不会做饭,连着几天每天三顿都是成团的夹生饭,吃得这些修地球的强劳力脸都绿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大家为了肚子能吃饱,一致让我去帮厨。我一帮就是三个月。和那两个弱女子共事的日子,真的是不提也罢了。

    做炊事员首先得会烧火,所以炊事员也叫做火头军。 我们山沟里做饭烧的是碎煤粉。那两个女生是把煤粉直接用水拌了做成煤饼来烧,但这样的煤饼一烧就散,散了后塌做一团,空气没法进去,燃烧不好,烧饭的水都开不滚,一会儿冒一个泡, 跟放屁一样,半死不活的样子,饭不可能不夹生。我到厨房做的第一件事,是从山边挖出来黄泥,用水泡成泥浆子,和煤粉拌在一起,做出来的煤饼也好,直接用铁铲摔进灶里烧的煤团也好,火都烧得很旺。这是因为黄泥一烧后可以起到凝固胶结的作用,使煤能结成块,不会散,所以好烧、火冲。这恐怕也算知识就是力量的一种。

    做炊事员还要会切菜,是基本功。那两女生这一点也缺乏锻炼,俩加一块也切不到我一半。比如切萝卜丝,要能闭着眼睛连续地切。要是咚、咚、咚敲锣打鼓似的一下一下切,几十个人的菜,切到猴年马月也切不完。切菜要有韵律:咚咚查,咚咚查,咚咚咚咚咚咚查。有点鹧鸪天的韵律感,那样比较好玩 ,否则做炊事员的都得闷死不可。我们的事务长是个老知青,姓唐,我们叫他唐老五。四川人,龟儿子人很精明。他喜欢整些特殊的吃法。比如有莴笋的时候,他喜欢把莴笋尖凉拌,里面加上生的菜油和整粒的花椒,他吃起来安逸得狠,我们也只好跟着吃。我现在除了蒙古人的酸奶疙瘩外,没有我不吃的东西,和那时的锻炼有关。

    在吃不饱的日子里,炊事员和吃饭的人之间永远都是一对矛盾。去打饭的人总会觉得自己碗里的半斤饭没有够量,而且觉得自己没有吃饱是因为做饭的师傅揩了大家的油水。有一次我也因为一点吃饭的问题被冤枉,和一位知青打架火拚,差点一扁担把他的脖子劈断,亏得他躲得快没有被劈着。现在想起来都后怕,那一扁担真要砍到他脖子上,他不死也是个半死,我肯定会去坐牢。我要坐了牢,这个世界上又少了几篇SCI文章。因为我有过的经验,上大学时,我从来不抱怨师傅是否给我的饭菜少了。

    我这一辈子有两顿饭让我最难忘,都是在当知青时的事。我们当时的早饭都是米饭,但做米饭很费时间,要先在锅里煮,米煮开花了后舀到簸箕里把米汤滤掉,然后再蒸。为了省时间,早饭都是吃头天的剩饭。天热的时候,我会把蒸笼的盖子开一个缝,防止饭馊,第二天早起热一下就行了。有一回缝留大了,一只老鼠跑了进去但又出不来,我不知道,把饭蒸好后就卖,蒸气腾腾中也看不清,结果用碗舀饭时突然看见有团毛,好在我反应比较快,外面打饭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我把那碗饭倒在了一边。那些饭最后都卖光了。当然,也不可能不卖光。我那几天一到吃饭就
感到恶心,想到那老鼠被蒸得在米饭中乱窜,最后逐渐熟了的样子,也不敢跟别人讲。写在这段博客里是首发。

    另外一次比较热闹一点,是把一只猪烧成了几个菜。那时我们副业队的一头猪瘟了,两天不吃东西,体重直线下降,和现在的股票往下掉的感觉差不多。我们决定把它杀了来吃,免得到时候猪死掉了我们连骨头都没得啃。那头猪并不大,还是瘟了的猪,也没有杀好。但无论如何,那是一堆肉,谁都想啃两口。根据我们有的材料,我做了三道菜:猪下水烩白萝卜;大骨头熬了一锅油腻的汤,里面加了些干菜;肉除了两条腿留下来以后吃以外,全部做成了一份尽肉的红烧肉。那一天的时间,我都在厨房里忙,从改猪肉到做菜,天黑了才把所有的菜做好。几十个知青都在等着吃肉,一个劲咽口水,眼睛都直了,发绿光,如狼。当时一个要命的问题是谁都不愿意少吃一口肉,怎么公平地分那盆红烧肉是个问题。最后大家都把自己最大的饭盆放到案板上,由我掌勺给大家分,所有的人就在旁边观看或是监督。电灯不够亮,大家就打着电筒。真的是一块一块的分啊,勺子抖动一下,心就在跳,生怕有人喊起来。那个场面,比现在分奖金要严重多了。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现在的利益分配和当年分红烧肉相比都是小case。等大家把自己的一份肉端走后,案板上就剩下我的那一份。那天我被油烟熏了一整天,也饿过了头,一点食欲都没有,就把我那一碗给了我的同屋,晚饭一口没吃就去睡了。等第二天我起来时,肚子很饿,但我的同屋把肉都吃光了,我很后悔,记了他们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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