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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博文《可笑的“科学烈士”布鲁诺》受到了不少人的欢迎,因为打破了又一个人造的神话,也同时让一些人气急败坏,急急地问我的宗教信仰——这对于讨论的问题重要吗?对于智者来说,任何场合不失自己的判断力,我提供了一个看问题的侧面,同时在推荐阅读材料也提供了一位最为维护布鲁诺的作者,就希望读者自己判断。对于偏执传统看法的人,我只能奉劝一句,诛心没有用,布鲁诺一生中最受害的最痛恨的是什么?Pedantry,用中文的话说,执古不化者,喜欢对事件进行教条化的理解,而且一旦固化教条,再也不容人侵犯。
我维护这样的立场,1)布鲁诺是一位伟大的哲学家与思想家;2)布鲁诺是思想自由的先驱,敢于维护自己独立思想的勇士;3)罗马教会针对布鲁诺的迫害是错误残忍的,从根本上违背基督精神;4)布鲁诺是文艺复兴时代的一位烈士。
我嘲笑的是这样的立场:1)布鲁诺是科学烈士;2)教会本身是邪恶的,跟科学不相容;3)布鲁诺是大科学家,发展了哥白尼的日心说,维护了哥白尼的日心说。
针对布鲁诺,我更愿意在向他献上敬意的时候,看到他凡人的一面,真实的一面,那些替我们洗脑的人不愿我们看到的一面。布鲁诺性格之冲,缺乏诚信,以及他的懦弱,我只需要举一二例子就可以说明问题。
我先引用《圣经》教导,Matthew 5:37 “But let your speech be, Yea, yea; Nay, nay: and whatsoever is more than these is of the evil one.”(你们的话,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若再多说,就是出于恶者。)在圣经旧约中,人是允许起誓的,但耶稣不允许人起誓,为什么呢?如果人完全信实,誓言是不必要,更是对神的亵渎。那我为什么要引用这段话呢?因为布鲁诺是多米尼宗会牧师,他在道德上要受基督教基本教义的约束。
布鲁诺逃离意大利,他在1579年到达宗教逃难者的圣地,日内瓦。对于日内瓦的经历,他在宗教裁判所是这么讲的:
“but having been told that I could not remain there long if I did not make up my mind to adopt the religion of the city, for if not I should receive no assistance, I resolve to leave.”(我被告之,如果我不下定决心,改信当地的宗教,我就不能在那里久居。如果我不信他们的宗教,我就得不到帮助,因此我决定离开。)
日内瓦信的是加尔文的改革宗教,脱离罗马天主教的控制,所以被罗马定为异端,天主教徒加入加尔文教被视为叛逆异端,不可接受。(另一个著名的改革教是路德教)那么布鲁诺是否诚实呢?不。在1559年,日内瓦的确要求人接受加尔文教,但到了1570年代后期,只要外来人加入一个教区就行了,不强求改变信仰。那么真相如何呢?
在日内瓦有一位大学教授,M. de la Faye,德高望众,于次年成了校长。他在讲道过程中,布鲁诺跟他发生了争执,初到日内瓦,布鲁诺对自己的逃难者身份似乎毫无顾忌,神学争辩,真要说谁是谁非怕也不易,任何其他人估计到此为止。但布鲁诺属于牛气冲天的角色,他随后专门印刷驳斥De la Faye的材料,列举这位教授多达20处的错误,到处散发。为此,他被告到市政议会。
布鲁诺被捕,然后承诺,要在长老会(Consistory,日内瓦教会的最高权力机构)公开认错,并向教授道歉。然而,真地面对长老会时,他却出言不逊,认小不认大,还讽刺教会长老牧师为教条主义者(Pedagogues)。随后教会威胁要驱逐他,禁止市民与他往来(称为Excommunication),布鲁诺才老老实实地认错道歉。
布鲁诺的上述表演,无疑让他在日内瓦的上层社会再也混不下去,他只好离开日内瓦。跟他编造的说法完全不是一回事,但人之常情,放在一个小商小贩,绝对可以理解。千万不要用时间久远记忆不好之类的借口来搪塞,对于布鲁诺这位记忆大师是用不上的,他的绝大多数作品,是关于记忆学的。
对于英雄崇拜者,咱们不妨再来一段让他们吐血的回忆。在布鲁诺被威尼斯宗教裁判所逮捕后,他对威尼斯的自由主义倾向还抱有期望,因此,他对裁判所非常合作,一再强调自己的天主教信仰,否认任何对他的异端学说指控,并且,布鲁诺承诺,愿意做任何裁判所认为适当的行为以获得自由或者免除重罚。我按一般逻辑,应当随后写道,“就差没有下跪乞求饶恕了”,然而,我无法这么写,因为,布鲁诺主动下跪乞求了!哦呵,又打碎一地镜片?
布鲁诺随后被引渡到罗马,在罗马的宗教裁判所他才逐渐硬气起来的,拒绝放弃他的核心信仰——事实上也不是那么坚决,按他的说法,他被罗马开除(即上述Excommunication,禁止其他教徒与之来往),他一直在请求教皇的特赦,教皇也同意赦免他,但条件是他回到多米尼宗会,他拒绝当教士,所以谈不拢。布鲁诺才气外显,名气很大,罗马是希望他回头做贡献的,而他不愿意,只愿意低头不回头,这是他讨价还价的基础,也是他受难的根本原因。
我为什么说布鲁诺可怜呢?他如果家境更好,用不着进修道院修学,他会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会史上留迹。他写的喜剧,当时超过他的屈手可数(有沙士比亚这类牛人,咱不敢替他打包票天下第一),他入错了行。如果他生在另一个时代,比如放在现代,他会身家不凡的。
布鲁诺沉寂了三个世纪,谈什么贡献都是可疑的,包括哲学。打个比喻,如果有一个人比爱因斯坦早500年发明相对论,大家会有什么感觉?那一定是天才。但他对科学做了贡献吗?没有,没有启后的功效,科学贡献就是零。布鲁诺之所以有名,是因为19世纪末兴起的一股子布鲁诺热,大家从历史故纸堆里把他拉出来,赋予他不切实际的想像中的作用。
我还原布鲁诺为人,并非就全盘否定,我同样惊奇于布鲁诺超越他时代的想像力,但不认为他是什么科学家,他所谓发展哥白尼的学说,无非是有接近现代科学认知的内容,但不表明那就是科学。除了跟现代天文学有似是而非的部分内容外,他的所谓天文学完全是胡说八道,举个简单的例子,他相信月亮上有其他的“人”,有吗?我们有后见之明,可以赋于他的那些瞎说很多意义,但唯一的麻烦就是,吹得再多,都是假的。连八卦都可以被后见之明赋于计算机先驱之名,但中国并不能因此就配上计算机发源地之桂冠,除非你习惯于自欺欺人。
布鲁诺之死非常具有讽刺意味,他几乎一生都在跟偏执的教条主义者作战,但他没有意识到,他本人就是那么偏执激进冲动,一旦跟他意见不合,他就上火,猛攻,还契而不舍。如果他跟审判者换位,同样的故事也会上演。这就是他的根本的可怜之处。在布鲁诺之前,还有位真正的科学家叫塞尔维特,也被宗教烧死了,他也几乎是重复了这一历史讽刺(有兴趣的吭一声,咱们再讲塞尔维特)。
作为多米尼宗会牧师,布鲁诺几乎完全缺乏一个基督徒的美德,这是他失败、悲剧、与可怜的根本。无论是耶稣会,还是多米尼会,修身是本,修学为具,本末倒置就是人生悲剧。
人,还是厚道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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