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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女来信:“克里米亚,一个野心碰撞的半岛” 精选

已有 15635 次阅读 2014-3-13 15:32 |个人分类:|系统分类:海外观察

【读信者的话】

侄女成媒体人了,俺妹子居然不告诉我。首先当然是祝贺!

来信不是写给俺一个人的,说的是举世关心的乌克兰和克里米亚,有历史,有现实,更有第一手资料和独特的视角。

克里米亚再次成为东西方角力的战场。是否会成为新的火药桶,世人拭目以待,俺也期待侄女来更多的信。

New York Times China

2014年03月13日

克里米亚,一个野心碰撞的半岛

在欧洲,或许只有在深入黑海的克里米亚,方能感受东西方强权如此剧烈的野心碰撞。

在过去的一个月,乌克兰再次爆发革命,亲西方的反对派夺取了政权。亲俄派和莫斯科派遣的武装力量联手占领了克里米亚的政府机构、电视台和军事基地,拒绝承认基辅政权的合法性。不料3月6日,克里米亚议会宣布加入俄罗斯,决定16日就半岛的未来举行全民公决。普京的态度十分明确:如果不能控制乌克兰新政府,至少掌控克里米亚,不管让它独立还是并入俄罗斯。国际社会一片哗然:若放任俄国,似乎就证明自由世界无法自保。

其实,这样的情景在过去的几个世纪中不断重演。今天的克里米亚很大程度上是俄国野心的造物:它不断突围,从草原伸展到温暖的海洋,不甘心被欧洲阻断扩张的步伐。

自2009年起,我几次旅行到克里米亚。穿越乌克兰南部的平淡无奇的草原驶入半岛,很快置身于一个统一又矛盾的世界。在半岛最东部的巴拉克拉瓦港,悬崖峭壁上废弃着热那亚人和土耳其人的堡垒,透明的海面上游弋着俄国军舰,俄罗斯海军基地飘扬着红蓝白国旗。苏联的镰刀锤子标志在墙上还未褪色,旁边又刷上了乌克兰国徽,一幕幕令人应接不暇。

驱车从塞瓦斯托波尔海岸的盘山路进城,山丘上层层叠叠的白色民居和发光的海浪一样炫目。入夜这里将灯火点点,几乎是一座希腊式城市。但这里又是如此俄罗斯。

克里米亚在乌克兰度过的历史还是太短了。1954年,为了庆祝所谓“俄罗斯与乌克兰兄弟结盟300年”——实际上是吞并乌克兰300年,赫鲁晓夫将克里米亚划归乌克兰。这里是乌克兰的一个自治共和国,百分之六十的人口是俄罗斯族,乌克兰族和鞑靼族各占百分之二十五和百分之十二。俄罗斯族倾向于加入俄罗斯,而鞑靼族——曾经在二战时期被斯大林流放至中亚数十年后才重返家园的民族,激烈反对俄罗斯的武装入侵。半个多世纪后,这里仍有一种无所适从的冲撞与焦虑。

帮我开车的大学生安德烈⋅季莫申科夫(Andre Timoshenkov)是俄罗斯族,他望着窗外闪过的乌克兰国旗,突然愤世嫉俗起来:“我们讨厌乌克兰。加入俄罗斯应该不错,至少日子会好过很多。”他父亲多年前到俄罗斯打工,一去不归。对于这里的六成俄罗斯族居民来说,把自己称作俄罗斯人、把克里米亚视为俄罗斯土地的一部分,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许多商店店员找给我的明明是格里夫那(乌克兰货币)零钱,却说:“找你五卢布。”

他乡成了故乡:俄国人本是黑海的后来者,为寻找温暖的出海口历经漫长的开拓。在他们之前来往于此的人们已是封存的记忆。在塞瓦斯托波尔海滩上,情侣们在古希腊城邦的残垣断壁上凝望夕阳。在费奥多西亚(古称卡法,Kafa)的热那亚人海港遗址,堡垒和十三世纪的石头教堂俯瞰着空荡的隔离区。当年来自君士坦丁堡的船只必须在此检疫,终日热闹非凡。这样的贸易点曾环绕整个半岛,掌控了黑海商业。今日从这里向海上望去,只见崭新的集装箱码头,海东边不远便是俄罗斯。狭小的陆地总是无法承载强盛民族的野心。

在克里米亚,不仅城市都有希腊化名字(塞瓦斯托波尔—Sevastopol,辛菲罗波尔—Simferopol,费奥多西亚—Feodosya,伊芙帕托利亚—Evpatoria),建筑也都是希腊式、文艺复兴式和新古典主义风格。只不过在海边雪白的雕花护栏旁,老人们用手风琴伴奏唱着苏联歌曲。18世纪,俄国吞并东乌克兰,占据克里米亚,将鞑靼统治者及其宗主奥斯曼帝国逐出此地。作为启蒙时代的君主,叶卡捷琳娜女皇废弃了城镇本身的突厥语名字,赋予它们希腊式名称;这些建筑也是她的工程。这是夸耀俄国与古典文明的渊源,昭示它已摆脱野蛮落后。

还是在塞瓦斯托波尔。花坛里躺着死狗,马路上到处是破损的疤痕,欧式建筑新刷的劣质涂料已经片片剥落。市容维护如同婚后往往发福的俄国女人,美丽难以持久。几个眼睛通红的醉鬼大白天提着酒瓶挡住了去路,我只好绕道而行。女皇伟大的西化构想并未实现,这里仍然迎合了外界对俄国(或整个斯拉夫世界)的一切偏见。

沿尘土飞扬的小路进入中部小城巴赫切萨莱(Bahchesaray),依然可以体验另一种克里米亚生活。这里曾是克里米亚鞑靼汗国的都城,14至18世纪势力远至乌克兰草原。在低矮的四角民居和清真寺宣礼塔的簇拥下,可汗宫殿虽比不上伊斯坦布尔的托普卡帕宫壮观,却也明艳可人。戴头巾的鞑靼妇女在宫门口叫卖核桃甜饼和干果,她们的长衫与王宫墙上的彩绘一样色彩斑斓。征服汗国后,叶卡捷琳娜女皇将王宫作为博物馆保存下来,满足人们对于神秘东方情调的探究。它注视着克里米亚不断被俄罗斯的雄心壮志所重塑,无论是后宫、妃嫔、阉人还是可汗和苏丹,都应只属于过去。

沙皇的梦想还不止于此。沙皇眼中,克里米亚不仅是“新俄罗斯”,还是对未来的允诺:俄罗斯是拜占庭的唯一合法继承者,有朝一日,它将在黑海地区重建帝国,连接所有东正教徒居住的土地。1853年,奥斯曼帝国大厦将倾,俄国趁虚进军巴尔干半岛,自称土耳其领地上所有基督徒的保护者。欧洲列强决心使危险的俄国止步克里米亚。在塞瓦斯托波尔,白色希腊式建筑与浪花相辉映的海岸,英、法、土联军围城11个月,最终击败了俄国军队。城市几乎彻底毁灭,但又恢复了昔日的荣光,用无数座纪念碑昭示了俄国控制黑海的坚决。

乌克兰独立二十年后,俄罗斯试图恢复对黑海的统治。这次,它号称要保护乌克兰所有俄语居民的安全。正如过去一样,俄罗斯对西方秩序不以为然;它又一次尝试定义和创造东方秩序。克里米亚火药桶并未失效。它又走到了幕前:这是永恒的东西方角力赋予它的命运。

曹然是媒体人,曾供职于国际组织,研究前南斯拉夫问题。

© The New York Times Compa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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