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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沒有什麼不好。使孤獨變得不好,是因為你害怕孤獨。
孤獨和寂寞不一樣。寂寞會發慌,孤獨則是飽滿的,是莊子說的『獨與天地精神往來』,是確定生命與宇宙間的對話,已經到了最完美的狀態。
當你被孤獨感驅使著去尋找遠離孤獨的方法時,會處於一種非常可怕的狀態;因為無法和自己相處的人,也很難和別人相處,無法和別人相處會讓你感覺到巨大的虛無感。
當我們與孤獨共處,我們將更瞭解自己。
當你在暗戀一個人時,你的生命正在轉換,從中發展出完美的自我。
所謂的群體是指大家要共同遵守一些規則,社群才能有其生存的條件,特別是在窮困的農業社會中。而特立獨行是在破壞群體,就會受到群體的譴責。
希臘神話裡的普羅米修斯,是希臘神話中悲劇英雄(hero)的原型,但在現實社會中,我們從來不會覺得一個因為特立獨行而被凌遲至死的人是好人。
死亡是生命裡如此重要的事情,一個文化如果迴避了死亡,其實是蠻軟弱了。儒家文化固然有樂觀、積極、奮進的一面,但是我覺得儒家文化最大的致命傷,就是始終不敢正視死亡。
當一個思想獨大之後,缺乏牽制和平衡,就會發生許多問題。
不能說「今日儒家文化已經式微了」,我們最底層的價值觀、倫理觀以及語言模式,在本質上都還是受儒家的影響,而這裡所說的「儒家」早已跳脫哲學的範疇,而是一種生活態度。
孤獨感的探討一定要回到自身,因為孤獨感是一種道德意識,非得以檢察自身為起點。群體的道德意識往往會變成對他人的指責,在西方,道德觀已經回歸到個體的自我檢視,對他人的批判不叫道德,對自己行為的反省才是。
在我們的文化中,以「愛」、「關心」或是「孝」之名,其所做的任何決定都是對的,不允許相對的討論、懷疑——而沒有懷疑就無法萌生孤獨感,因為孤獨感就是生命對生命本身採取懷疑的態度。
不管生命的意義為何,如果強把自己的意義加在別人身上,那是非常恐怖的事。我相信,意義一定要自己去尋找。
先有結局,就不會有思考、推論的過程。
邏輯(logic)一詞源於希臘文logos,就是「不同」的意思。你從正面,我從反面,以後才能「合」,才有思考可言。而如果只有一面倒的意見,思考便無由產生。
我們也可以自我檢視一下,在沒有聲音的狀態下,你可以安靜多久?沒有電話、傳真,沒有電視、收音機,沒有電腦、沒有網路的環境中,你可以怡然自得嗎?
寧波老太太說寧波話,法國老太太說法文,兩個人說了很久很久,沒有任何衝突,沒有任何誤會。
我突然覺得很羨慕,每天看到報紙新聞上的攻訐、批判、叫囂‥‥好像都是因為他們使用同一種語言,如果他們說著互相聽不懂的話,也許會好一點。
每個人都在說,卻沒有人在聽,儘管他們使用的是同一種語言。
儒家文化不講究語言的精準性,基本上儒家的語言是接近詩的語言,是一種心靈上的感悟,把語言簡化到一個非常單純的狀態。
使語言保持在「活水」的狀態,語言便不會僵死。
禪宗,一個不相信語言的教派,他認為所有的語言都是誤會,所有的語言都會使修行者走向一個更荒謬、背叛修行的道路,所以最後不用語言也不用文字,把佛法大義變成一則一則的公案,以簡單、易懂的白話弘揚佛法。不用語言文字傳道,而是以行為。
正統文化必然僵死,包括所有的學院、道統、政黨都是如此,一個有入有出的文化結構,才能讓語言有思辨的能力,六祖惠能就是對語言文字產生了思辨性,使他對於語言、對於佛法的存在,保持著一種懷疑的態度,始能回到自身去思考佛法是什麼?語言是什麼?
語言究竟要達到什麼樣的精準度,才能夠真正傳達我們的思想、情感?
《水滸傳》是一本真實的好小說,可是我不敢多看,因為它也是一本很殘酷的書,寫人性寫到血淋淋,不讓人有溫暖的感覺,是撕開來的、揭發的,它讓人看到人性荒涼的極致。
周文王遭到幽禁時寫出《周易》,司馬遷受到宮刑之後完成《史記》,人在受到最大的災難時,生命會因為所受到的局限擠壓出無法想像的潛能。找到一種讓自己活下來的方法,而這些方法有時候荒謬到難以想像,它其實是一種遊戲,甚至也是一種絕活。
黃花崗七十二烈士是我學生時代的偶像,有一段時間我很喜歡去國父紀念館看廊上的黑白老照片,當我看著那些照片時,我看到了青春。他們大多是二十出頭歲,生命就沒有「後來」了。雖然有時候生命有「後來」反而是更大的難堪。
革命者若不是最後畫下一個漂亮的句點,其實蠻難堪的。革命不就是為了要成功嗎?為什麼所有的革命者都是以失敗者的角色在歷史上留名?
革命者本身包合著夢想的完成,但是在現實中,一旦革命成功,夢想不能再是夢想,必須落實在制度的改革,以及瑣瑣碎碎大大小小的行政事務上,它便不可能再是詩。
如果你堅持革命者的孤獨,就必須是像司馬遷寫《史記》所堅持的美學意識形態。
當司馬遷在漢武帝年代寫楚漢相爭時,已是在事件發生七十年之後,這本禁書在知識分子間流傳,讓知識分子們有所警惕,知道自己的操守是會如此被記錄的,我相信,這便是文學書寫者所扮演的角色。
我們看高空彈跳、賽車、極限表演,都是藉助觀賞他者的冒險,發洩自己生命潛意識裡的暴力傾向。
我們現在稱為「暴力」,但在部落時代卻隱含人類生存最早的價值,和高貴的情操,還有部族對成功者和領袖的崇拜與歡呼。
不論是性或暴力,在被壓抑時才是最危險的;公開討論能提供一個轉化的可能,使暴力變成了賽車、摔角或是巴黎街頭給青少年的遊戲場,在這個空間裡,暴力合法化了。
當你讀完賈平凹的《懷念狼》的時候,那匹走向曠野的孤獨的狼,就是人類最後的高貴品質,那種不被環保、不被豢養、不被馴服的孤獨--狼馴服了就是狗,都變成狗以後,只有寵物,自我的征服性和自我的挑戰性不存在生命裡面。
人不會永遠在幸福安逸的狀態,如果你對暴力本質不了解,它可能隨時在身邊發生。當人與人的落差太大時,暴力就會出現。
所有合法的暴力都假借著懲罰出現,所以當你想要懲罰別人時,你一定要想到,你是不是在滿足自己的暴力慾望?
我們一定要知道,性善論和性惡論單獨存在時都沒有意義,必須讓兩者互動,引導到思辨、思維,才能對人性有最更深層、更高層次的探討。
思維最大的敵人大概就是結論吧!任何一種結論,來得太快的時候,就會變成思維的敵人。
或許我們思維的模式真會受天氣的影響。似乎在寒冷的時候,人的頭腦會特別清楚,而熱的時候就變得混沌了。
有時候,你的確很難去抗拒暴力,因為一個完全沒有暴力的文化,最後可能會失去它的原始性。以我們的眼光來看,會覺得疤痕很醜,會覺得傷口很痛,可是他們覺得傷口是一種挑戰,疤痕是美。在一個生存困難的環境中,要跟野獸搏鬥,就要用疤痕來表示無懼。
在兩極狀態之間,愈向中間靠近,思維愈有可能發生。
這種讓小孩在玩遊戲的過程裡,培養思辨能力的教育方式,也是我們所缺乏的。
哲學是面對現象的思考。如果你讀很多莊子的寓言故事,卻不能分析你當前的現象,我不覺得這是哲學。哲學的起點是懷疑。
海峽兩岸最統一的地方,應該就是都沒有發展思辨能力吧!
秩序應該是大家各自有各自的意見,但彼此尊重。和諧,是源於音樂的概念,將各種不同的聲音融合成最美的「和聲」(harmony),而不是只有一種聲音。
每一個時代都會有新的符號出現,可能一樣,可能完全不同,而這就是思維的起點。
審美隨著不同的時代、不同的意識形態,不斷改變,一直在變。因此要對審美進行思辨時,首先要放下的是「成見」,也就是你原本具有的那個審美標準。
成見包括你既有的知識,你的知識就是你思維的阻礙,因為知識本身是已經形成的觀念,放在思維的過程中,就變成了「成見」。我們說這個人有成見,就是指他已經有預設立場,已經有結論了,所以他的思維也停止了。
堅持百分之零點一的角色會非常非常辛苦,他可能是傷風敗俗,他可能眾所囑目,也可能是眾矢之的。但我相信,社會裡的思考者可以承擔這種孤獨。
思辨本身並沒有很困難,只要你不把每個問題都變成了是非題或者選擇題。
心一直在自己身上,心會不安,是被寂寞驅使著,要去找自己以外的東西。可是所有東西都在自己身上了,一直向外追尋,是緣木而求魚,反而讓自己慌張。
孤獨是一種沉澱,而孤獨沉澱後的思維是清明。靜坐或冥想有助於找回清明的心。因為不管在身體裡面或外面,雜質一定存在,我們沒辦法讓雜質消失,但可以讓它沉澱,雜質沉澱之後,就會浮現一種清明的狀態,此刻你會覺得頭腦變得非常清晰、非常冷靜。
忘是一種大智慧,把繁瑣的、干擾的、騷動的忘掉,放空。
亂倫就是將既有的人際關係分類重新調整,背叛了原來的分類原則,甚至對原來的分類原則產生懷疑,因而提出新的分類方式。
我相信,倫理本身是有彈性的,如何堅持倫理,又能保持倫理在遞變過程中的彈性,是兩難。
人是在道德的艱難裡,才有道德的堅持和意義。
如果道德是很容易的事情,道德沒有意義。思維會幫助個體健康起來,成熟起來。
我相信,一個直正完整快樂的人,不需要藉助別人的隱私來使自己豐富,他自己就能讓生命豐富起來。期盼每一個人都能在破碎重整的過程中找回自己的倫理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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