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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医生养成记(2) 失明女孩与“巫医”
罗马不是一天修好的,好医生不是短期速成的。初做医生时看病一般按书本教条来,简单病例能应付,稍微变化或者复杂点的病例可能会觉得没谱,甚至发懵。我在做住院医时,医院有个很好传统,即低年资医生有问题随时随地可以找高年医生请教讨论。眼科老教授们按专业每天有不同专科门诊,我有了疑难问题可以不分专科带着病人去请教教授,各位老教授们都有被我“胡搅蛮缠”的经历,他们不仅不嫌我这个菜鸟医占用他们宝贵时间,反而乐意讨论,耐心教导医学知识,包括书本上没有的为医之道。
一天,门诊来了位失明的花季少女,她眉目清秀但脸色苍白目光呆滞,在父母的搀扶下坐到我桌前。病人的主诉是两周前摔了一跤,接着突发失明,什么也看不见了。她是独女,父母急的要命四处求医可效果不佳,特慕名来到大医院求诊。我一听心里发虚,别处医不好慕名而来,我这刚入行菜鸟医生行吗?
我检查她眼睛,视力为“光感”,即除了表达知道手电筒光开关外,睁大眼睛连手指头都数不出来。在暗室检查,从眼睛前段角膜晶体到后段视网膜,我都没有发现问题。会不会是摔跤造成脑部损伤?女孩父母说在别处做过一系列脑部检查都说没有事,不放心我还是请脑外科医生拍片会诊,结果没发现异常。我不知道问题到底在哪里:一切似乎正常但为何病人失明?我拿着病人所有资料带着她去找当天眼底病专科的傅教授请教,傅教授很忙,他看完手上病人后让我汇报女孩病情,他听的很仔细,问了几个问题后带病人进暗室检查。当走近暗室裂隙显微镜时,我习惯用手保护患者前额避免撞伤,傅教授轻轻拦住我对女孩说:请将下巴放在显微镜前。她听话地将头放在显微镜支架上让我们检查。查完后傅教授说后面有一排椅子,请坐到那里去检查眼底。傅教授继续拦住不让我搀扶她,女孩慢慢起来摸索着走到椅子前停下,转身坐好。
走出暗室后傅教授问我:发现问题了吗?我迷惑:您做的步骤与我没什么不同啊。他说你再仔细回顾一下刚才检查的过程,真的一样吗?嗯,唯一不同寻常是傅教授拦住我不让帮助病人找位子,对,在暗室里(仅微弱光线)女孩居然可以自己找到准确位子而没有发生初盲者容易出现的碰撞!!!“诈盲?”我惊讶了,傅教授没直接回答, 说我们到外面会会家长吧。
之前家长一直拒绝拿出以前医院的检查和诊断给我看,在傅教授说出可能病名后,他们拿出来其它医院病历,果然一致:“癔症性失明”。傅教授笑着对我说:这下你该知道怎么办了吧?
我问家长女孩受过什么刺激吗?是的,她失恋了,因是高中生双方家长不许早恋便强行拆开了他们。我问她父母:你们找精神科医生看过吗?家长说没有,一听到去精神病科女孩就拒绝并大闹,做父母的也不愿孩子与精神病科沾上关系,没办法才到我们医院来,央求我一定想办法治好她。
原来是这么回事。俗话说心病需得心药治,我没有心药如何能治她的病?唯一可试的是暗示疗法,书本上有这一条,但具体怎么做书本没有细说。
想了下我决定试试自己方法。请病人回到原来的普通眼科门诊,我以肯定口气对她说:我们发现你摔跤后引起视神经与你大脑短路,你看的东西传不进大脑所以失明了(胡扯开始了)。好在你很年轻,而且发病时间短,只要你密切合作,我们有非常好的办法治疗。女孩听我肯定地说她有病,顿时大哭起来说:别人都说我是装的,是假的,只有你们明白我是真的失明了,谢谢们,我一定听话配合治疗(此时女孩已经很信任我了,这很重要,否则下面的戏就没法演了)。
我跑到中医科针灸室去要了两根消毒针,又开了一盒维生素B12注射剂,准备好后非常严肃对女孩说:我现在要通过你的手来打通你大脑和眼睛的神经通道,你必须全神贯注,随时向我报告神经打通到何处(类似江湖骗子语言)!女孩亦严肃地点头同意。我让她闭上眼睛,在她双手合谷处扎上针灸,开始慢慢捻动,边捻动边问:觉得手胀麻吗?她肯定:是的!我说胀麻说明治疗有了良好的开始(暗示起作用了),我加快针灸捻动速度后问:现在胀麻感觉有没有往手臂上行走?她说:对,通过上臂向肩上走!我继续加快捻动并说:从现在起你必须不停报告感觉到哪里了,是不是慢慢行走到眼睛后面(继续暗示)了?她非常认真地报告:是的,现在到了后脑勺……现在到了大脑……现在到了眼睛后面!我不停地鼓励说:对,对,对,这就有救了,我们肯定能治好你的病。待她说她感到眼睛内发热(天啊,这超出了本导演计划的脚本),我觉得针灸时间差不多了,就让她妈妈站在她对面,在加强加快针灸刺激同时说:我马上要打通你的神经了,大声数十下!她闭着双眼开始数数,……八,九,十!我轻声说:现在睁开眼睛看前面。女孩慢慢睁开双眼,我紧张地盯着她,心想成败在此一举。女孩眼睛动了,盯着她妈妈, 泪水渐渐充盈起来,颤抖地说:我看见了,妈妈,我看见你了!我有意追问:能看清你妈妈头发吗?女孩走近一看,关切地问:妈妈,你怎么有这么多白发?是为我的病吗?她妈妈的激动难以言表,此后戏剧性情节省去若干字……是啊,让女孩能感到视力恢复,还能看到父母的一片苦心,这是多么欢喜的结局!
咱心里明白女孩眼睛根本没病,“恢复光明”不过是暗示疗法起了作用,我担心一有情绪波动病情不稳定再次复发,如果复发下次的暗示疗法就不一定如此“特效”了。为了加强疗效,我决定“忽悠”到底。我在她合谷处注射少量维生素B12,说这红色药品(维生素B12)可以营养保护神经, 会持续保证今天治疗作用不会消失,回家后每天肌肉注射一针,一周后不犯就是痊愈了。
一周后女孩来复查,进门见我就要下跪感谢,我拦住她,知道她暂时没事了,但将来会不会再犯我无法保证,只能温和地开导她和家长几句,希望从根本上解决她犯病的根源。
事后回顾,我这个菜鸟医开始只是听信家长话将注意力放在摔跤与失明上,压根儿没想到真正病因隐藏在背后,如果不是老教授提醒,诊断可能会步入歧途。我将这事结果报告给傅教授,他向我仔细讲解如何判断真假失明方法和经验,同时很欣慰我没有简单地将病人推给精神科,而是以眼科医生的方式治疗了这个癔症性失明病人。
医生面对病人的千差万别,需要针对不同情况各别对待,有医疗原则性也要有灵活性。做医生常免不了对病人说些善意假话,这个用类似巫医的戏剧性方法治病是我最难忘的医生经历之一。
后记:本文人物是真实的,大致情节也是真实的,但对话是杜撰的,因为不可能记得当时对话细节。本文当属虚实文学体,如果有这个分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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