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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闲在家里看电视,一部关于西部地区“村村通工程”的专题片,吸引我看了半晚上。当西部偏远地区的小山村里第一次通上电视,男女老少挤在一起看电视的画面,勾起了自己四十多年前关于乡村广播匣子的一些回忆。
六十年代末,即便在城市里,一个家庭能买上一台收音机,那也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更不要说我老家鲁西南那个偏远的小村庄了。好象在我五、六岁时的那年春天,村西头的庄稼地里从南到北忽然间被人栽上了一溜杉木杆子。不知道哪一天,这一溜杉木杆子又被扯上两道亮闪闪铁丝电线。那铁丝在一个白瓷瓶上绾了几圈。别看农村孩子没多少文化知识,但想象力都特别丰富。也不知道从哪里道听途说,说这是一条国防电话线,专门为解放台湾建的。这电话线南头接到大海边,北头通到北京天安门,毛主席坐在天安门上听电话。那时,我们还都不知道毛主席住在中南海,因为大家都会唱《我爱北京天安门》,根据宣传画上那个放金光的天安门标志图,就认为天安门一定是很高级很高级的房子,毛主席他老人家肯定住在天安门上。听说要打仗,大一点的孩子就特别兴奋,七嘴八舌地谈论着怎么怎么解放台湾,林彪林副主席如何如何指挥,云云。
直到有一天,生产队长老乔从公社里开会回来,郑重其事宣布我们村要通有线广播了,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村西头的那些电线是广播电线,根本不是什么打仗用的电话线。随后的一段日子,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话题总离不开广播。村里除了闯关东回来见多识广的大能人麻五在东北那疙瘩见过广播,就连队长老乔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其余人根本没听说过这么个玩意儿。有人说广播是方的,也有人说是圆的,犹如盲人摸象,为此一群人还争得面红耳赤。村里权威人士麻五对即将安装的广播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说等把电线扯到每家每户,把那四四方方的广播匣子往电线上一挂,广播匣子就又会唱戏、又会说话、还会嘀、嘀地报时间。最后,他还习惯性总结一句:“那是相当相当科学啊!”
日子在村民的争吵中一天天过去了,村西头的那两道铁丝电线原本亮闪闪的金属光泽也被几场风雨氧化掉了,我们村里依然没有见到广播的影子。早晨和傍晚时分,偶尔有几只燕子落在那细细的铁丝上憩息。每次我们到村西坡地里去割草,当我们从那两道电话线下穿过时,看着那南北望不到尽头的一溜电线杆子寂寞地立在村头,站在用杉木做成的电线杆旁,我便呆呆地想,不知这铁丝是从好远的地方牵来,还翻山越岭的,才来到了我们这里,真的很不简单,这两道电线多么象扯在大平原上的纤纤琴线啊。有时我们会好奇地走到附近的一根电线杆旁,把耳朵贴在衫木杆上,听风吹打电线所发出的“嗡嗡”共鸣声。我们就静静地站在哪儿听着,那声音有时象千军万马在奔腾,有时象千万台机器在轰鸣,有时象一个老怨妇在深夜里哭泣,有时象一群野兽在旷野里嚎叫,有时象小鸟在春天叽叽喳喳地稠鸣,有时粗旷豪放如黄钟大吕,有时悦耳优雅如江南丝竹。就这么站在那里听着久久不愿离去。那时,我们是多么期盼着能早日听到那电线里传来的真切的广播声音,甚至梦想着能听见毛主席从北京天安门上传出来的伟大号召。
北京天安门是全国人民的精神圣地,我们小孩跟大人一样,也对北京天安门充满无限向往。那个时代,我们家里还没有可放的羊,可喂的猪,就连家里那几只可怜巴巴的小鸡还差点被当作资本主义的尾巴割掉。村里的孩子整日无所事事,偶尔到坡地里割把草交到生产队帮家里挣几个工分,或背上个破筐到野地里帮家里拾些柴火。那年麦收后,我们几个孩子在野地里剜麦茬,忽然二胖子一脸神秘地说,他从姥姥家村里学到一种能使人看到北京天安门的“千里眼修炼法术”,问我们想不想学?我们齐声咋呼想啊,便央求他把这法术教与我们。当时我们谁都没想到是这个坏小子设下的一个套。他先是装出极不情愿地样子,经我们一番求情后才把看北京天安门的法术传授给我们。法术其实特别简单:先在野地里找到一种俗名叫“猫儿眼”的一年生草本植物。这种草有十几公分高,多支条,每个枝头都会开细小的黄花,有一股怪怪的气味,猪羊一般都不吃,大概有毒性。小麦收获后,正是“猫儿眼”生长旺盛的季节,坡地里到处都是。他让我们把“猫儿眼”的枝条掐断,用流出的白色汁液涂抹到眼皮上,随后对我们说回到家后不要洗脸,睡到后半夜爬起来站到院子里就可以看到北京天安门了。我们深信不疑,纷纷按二胖子传授的法术依法照办。刚涂上时只是有一点痒,到夜里眼睛开始发胀、发干,而且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痛。半夜里起来撒尿时,眼睛似乎有点睁不开,自己还没忘看天安门这档子事,使劲睁大眼睛往北方张望,但是四周黑咕隆咚啥东西也看不见。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发觉两只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肿得跟大铃铛似的,惊得娘大呼小叫,以为我得了什么怪病。
转眼到秋天了,依然没有见公社里派人把广播线给扯到我们村里头的迹象。村里开始传言县里广播分两次开通,第一批重点村早已开通了,因为我们村是小自然村,要等到明年春天第二批才能轮到我们村。村里人都感到十分失望,一时间怨天尤人,齐声骂队长老乔没本事。弄得老乔每次上工前都要向社员解释一番,嘟嘟囔囔大叫冤屈,象得了神经病似的。神奇的广播匣子的影子象馋虫一样在人们的心里蠕动着,抓挠着人们的好奇心。虽然广播线没有扯到村里,但是村里终于有人坐不住了。有一天下午人们看见老实巴交的老豆虫从香市集上买回村里的第一只广播匣子。
广播匣子!这就是那传说中的广播匣子啊!每个看见广播的村里人都发出相同的惊呼。那天,当老豆虫抱着他心爱的广播匣子,一瘸一拐地走进村子,人们呼啦一下就把老豆虫和他的广播匣子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简直是水泄不通啊。这是湖西十八洼大碱场村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梦寐以求的广播喇叭。人们小心翼翼地传递着这只简易的售价仅一块八毛钱的白色聚苯乙烯泡沫舌簧式广播喇叭,有人怀疑它能否发出美妙的声音。
由于广播线还没接到村里,想听广播只能跑到村头西大洼的电线杆子旁去听。孩子们早就奔走相告,有的还满街喊,今晚上到西大洼听广播啦!傍晚,估摸着广播时间到了,我们村男女老少便蜂拥着老豆虫,浩浩荡荡地涌到村头西大洼的电线杆子旁。没等广播匣子响,不一会,电线杆子周围早已挤满了人,焦急地等待着。老豆虫把广播匣子抱在怀里,满脸神态庄重。在村里能人麻五的技术指导下,人们弄了些铁丝,七手八脚地帮忙把电线挂在广播线上。电线接通了,广播匣子里面发出哧哧啦啦的声音,听不清楚。麻五仔细检查后说,忘了埋地线了,于是截了段铁丝插在地上,声音还是不清晰。麻五说在地线周围浇点水就好了。二胖子自告奋勇,脱裤子撒了一泡尿,顿时声音清晰了许多。老毛豆好像看出了门道,一本正经地说:“噢,这玩意还得润嗓子啊”。
那天傍晚,我们半个村子的人,聚集在村头西大洼电线杆子周围收听广播。天色渐渐暗下来了,西天边只剩下一些暗紫色的云片,路边庄稼地和远处的村庄,都沐浴在淡青色的烟霭里。隐隐约约听见,谁家的爹娘站在村头,喊自家孩子回家吃饭了,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大伙仍然围在广播匣子周围,静静地听广播,直到夜幕四合,久久不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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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7 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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