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整理杂物，翻出一本旧手稿。这篇小说草稿大约形成于1990年前后，篇名叫《裸奔》。那时的文场上刚刚显露出衰败之相，纯文学类小说的创作依然红火。改革开放之后，所谓正统的批判现实主义统治下的中国文场，被国外东西南北各个方向上蜂拥而至的“七流八派”感染着，中国文场进入了“流感”高发期。好象那时文场的免疫力十分低下，文人都以感染国外流行“病毒”为荣。当时一种叫“寻根”的流感病毒所引发的高热还没有退去，另一种叫“先锋”的变异病毒又感染了作家群，在小说圈子里十分流行。那时我交叉感染了以上两种病毒，在短暂高烧的刺激下构思出这篇故事的。

      1958，一个充满着幻想、狂热的年代。那个年代虽然已经远离我们一个甲子周期，但“1958”在民间的一些记忆，依然十分鲜活。故事的背景是故乡湖西平原，女主人公出嫁的路上，看见一泡牛粪，用手捧起来送到麦田里，被湖西县树立为先进典型。湖西县的四平调剧团根据此事，改编成独幕剧下乡演出。民间渔鼓书艺人也添油加醋编成段子，在湖西平原广为传唱。随后女主人公身不由己地卷入大跃进运动中，发生了许多荒诞的故事。最后，错乱的时代把女主人公逼得发疯裸奔逃走了。在湖西平原秋末的一场弥天大雾里，女主人公裸奔逃亡消失。当阳光重新照耀湖西十八洼地区，黑固堆旁边那片破落死气沉沉的房屋顶上，开始生长茁壮的蘑菇。黑固堆村的男人，正用铁抓钩把柴草垛扒开。腐朽的气息像魔鬼一样，化成一股股白色的气体，在阳光的暴晒下，瞬间消失。女人开始忙碌，把屋里长满绿毛的衣物被褥，搬到阳光底下凉晒。村子大街小巷，弥漫着陈腐不堪的霉味。人们在满地的砖头瓦片和臭猪粪的街道上，有气无力地游走着。一切有生命和无生命的东西，在阳光的抚摩下渐渐还原过来，包括男人抽烟吐痰的节奏，女人说话的腔调，饲养场里老母猪的哼哼，母鸡被公鸡强奸时的鸣叫声。黑固堆村一切的一切，都恢复原来样子了，惟有村东头的大杏树行旁边的土围子院落里，不见了女主人公痴痴呆呆地发愣怔。她丈夫青色的光头，傻儿子因饥饿而发出的饿狼一般的嚎叫。

       本人出生于60年代末，并未亲历那个饥饿的年代。关于1958年的传说和记忆，大多是从村里父辈人那里道听途说的。那个时期，我刚刚读了美国人类学家贝茨先生的《文化演进与人类行为》，中国神话学专家袁珂先生的几本书，和一位研究中国民俗学的日本学者的著作等书籍，便大着胆子天马行空地写了起来。固堆是湖西平原上特有的一种古代文化遗存，发掘资料介绍，遗存里有古代龙山文化、岳石文化和商代文化的痕迹。小说特意设计了“黑固堆”这个一个有着厚重历史文化内涵的景观。“我”与女主人公从不同时空层面上，登上村旁的黑固堆眺望村庄、平原、湖泊，进行心灵感应沟通。这篇小说1991年定稿，当时也没有敢往外投稿。随后，由于自己的兴趣发生转移，小说的草稿便被封存起来。这次整理杂物，犹豫了一阵，还是没舍得当废纸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