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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辈子,永远忘不掉湖西平原那个干旱的秋天。
三十多年前,我踏着故乡如粉、如沙的浮土,走出那片土地。在海边这座美丽的都市里,我吹了十几年湿润的海风,感觉还是没有走出那场干旱。
那年,湖西平原这个原本湿漉漉的地方,正经受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旱。清早起来,父亲沮丧地提着空洋铁筲,走进摇摇欲坠的土门楼子,把空水桶“哐”地扔在院子干裂的地上,骂道:“老砖井里,净剩下泥巴汤啦!”
接着催全家人赶快收拾东西,送我到六里路远的干鱼头镇上赶长途汽车。
村南的东鱼河干涸了。几辈子人用的老砖井干涸了。在离开故乡前,我多么想再喝上几口甘澧的井水,洗上一把脸啊。
大哥默默地推着那辆破自行车,正要走出那座摇摇欲坠的土门楼子。
母亲递过来的用四方手绢包着的几个熟鸡蛋。我没有去接,对娘说:“留给小四吃吧”。
母亲掩面缀泣。父亲粗暴地骂:“把鸡蛋拿着,到火车上吃,省得再花钱。”
我扭头往大门外跑,去追赶已经骑上车子的大哥,止不住泪珠子挂满两腮。
黎明,朦朦胧胧的湖西平原,一块连着一块火燎般稀疏的棒子地,间或有一两块黄色的豆子地。光明拱破黑夜的封条,泄露出些微的曙光。那条弯弯曲曲、高低不平的村庄街道,漂散着清凉如水的湿润。混合了故乡千种万种气味的湖西平原独有的醇醪,呛得我热泪盈眶。
我窜上自行车的后坐。自行车反抗似地挣扎了几下,差点冲进路旁的沟里。大哥说:“坐稳了,老二。”
自行车沉缓地吱吱纽纽地呻吟着,碾过故乡黄土路上厚厚的浮土。回头望我的村子,那片故乡家园仍然灰蒙蒙一片。我在心里流着泪一遍遍念叨,再见了故乡,再见了亲人,再见了我十七年苦涩的岁月。突然,自行车抖动了几下,我哥俩被重重地摔在脚勃子深的浮土里,炸起一团蘑菇云。
我从浮土里蓬头垢面地爬起来,抖落着新衣服上的黄土,很想安慰大哥几句。我两人对视了一下,都是一脸的苦笑。
大哥恶狠狠地咒骂:“操他祖宗八辈子的吊天气!”
我在心里默念,苍天啊,大地啊,我吃了您十七年的五谷杂粮,喝了您十七年的井水,在我即将离您而去的时刻,您怎么突然变得吝啬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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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5 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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