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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摩若岛周围连续飞了三个月,筋疲力尽。直到那片熟悉的海、海边的森林、森林外的小山和小山下炊烟袅袅的村落依稀出现在眼前,我才意识到,终于要到家了,终于又可以拥抱这充满人间烟火的生活了。
酣睡了几天,精神了许多,再至深夜,便难以入睡。索性离开草屋,行至山顶,在一块岩石上坐了下来,山下,村落暗寂无声,仅一两处还有些微幽幽灯火。远处,海和森林也都熟睡着。我仰望夜空,只见繁星如梦,不禁回想起几年前自己在摩若岛上也曾这么凝望着造物主的这些伟大杰作,那些异域里的往事也纷纷浮现在眼前。
十多年前,我还是一个年轻人,从冰天雪地里走出来,一路跋涉,忍饥挨饿,只为潜心学习魔法。有人说,如果学习魔法就应该去摩若岛——神与巫师的魔法世界。经过两年夜以继日的努力,我终于找到了摩若岛,入岛的那一天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与村落不一样的景象——没有了草屋、水车,更不见鸡犬相闻阡陌交通,只有无数大小各异的岛屿飞在天空,有的峰峦叠嶂,翠翠苍苍,有的云遮雾绕,不时传来怪兽低吟之声。
在摩若岛,我师从一个具有五百年魔力的巫师。“一个凡人,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巫师,而不是招摇撞骗变戏法的,要经历勇士、英雄、半人、法师好几个阶段,最终可成为神,但需要付出很多很多努力,有时还需要一些运气,你要有心理准备”,巫师这样教诲。我的授业巫师自己持有一把神弓,擅射飞熊,阶下弟子也大都长于此技。有趣的是,巫师赠给我的法器却是一柄长刀,“弓箭如今用的人多了,不足为奇,你就用这柄长刀吧。你也不必学习射杀飞熊,你要做的是屠龙,这里有一个早你一年来的年轻人,他的法器是巨斧,你俩就一起去屠龙吧”,巫师交代完,摆手让我回去了。
我稀里糊涂地提着长刀回去了,甚至忘记了询问刀是哪里来的,为什么要我屠龙而要别人射熊,而屠龙射熊之后又要做什么。
回去以后,我找到了那个年轻人,他比我还要小几岁。他,眉清目秀,气度不凡,来自大陆南方河泽纵横之地,待我很友善。说起他来到这个小岛,还有一段很有趣的插曲。踏入浮岛之初,他自己也没想好要跟随哪个巫师,学哪些道行,索性就一个人在各个小岛内乱转。后来,我的巫师慧眼识珠,发现他可成大器,就主动找到他,劝说他来到这里,于是他就来了。与他交谈总是很愉快的事情,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到对魔法本身的热情。这种热情,其实在周围的修行者当中已经很少看到了,尽管他们宣称自己是来修道的。
“你那把长刀不是普通的刀”,他直截了当地说。
“是吗?怎么不普通?”,我来了兴致。
“老实说吧,在这片浮岛的深处有一片神域。那里的人拥有令人难以想象的力量,他们的力量甚至可以改变这个世界。像我们巫师所用的神弓,和其他人用的弓箭,都不是我们自己做的,都来自那个异域。我这把巨斧和你那把长刀也来自那里。不过这把斧子是我自己找到的。去年我们的巫师飞到异域附近,发现了这把长刀,就把它带了回来。其实这把刀是用来斩杀水妖的。你要用来屠龙还需要自己想些办法才行。”
“为什么要屠龙呢?为什么别人射鹰而我们屠龙呢?”我不解地问。
“因为每个巫师都要争取一些神谕。有了神谕,他们就可以继续增进功力,研习魔法。在我们来之前,巫师接到的神谕就是射杀飞兽,所以早些来的其他人都是跟随巫师持神弓,射飞兽。安排你我屠龙,是为了完成另一则神谕的要求。那则神谕是我来时,巫师刚刚接到的。所以就按照巫师的要求做吧。”
“巨龙,要屠杀的巨龙,你见过吗?它们在哪里?”我又问。
“这个我其实也不比你高明多少。现在也在找巨龙,找到之后能不能杀死再说吧”他坦然一笑。
“那我们请教一下巫师吧?”我和他商量。
“其实你来之前,我就已经请教过他了。不过我们的巫师虽然拥有五百年的法力,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屠杀过巨龙。他的绝技是射杀飞熊,他的法力也都是通过射杀飞熊修炼来的。所以基本还是要依靠咱们自己吧”他把情况都和我交代清楚了。我只好回去自己整理思路,想些办法了。
回到草屋,我仔细端详着这把长刀。这把刀很轻,但寒气逼人,多少有些锈迹。接下来要做什么呢?屠龙?还太早。先学会使用这把刀吧。于是我找了些有关刀的各种典籍。在草屋内昼夜苦读。没办法,对于像我这样基础浅薄、资质平庸的人,只能是一点点地学了。
隔了数日,巫师来问:“刀可会用了吗?”
“没有,还在看和刀有关的典籍”我如实回答。
“看典籍有什么用?关键是会用,要动手练,练到刀法精进,方可屠龙!你抓紧练,几天以后我再来看!”巫师说完,拂袖而去。
我有点不知所措。呆了半晌,悻悻而归。没办法,只好白天演练刀法,夜里读典籍。转眼半年已过。终于刀法学得可以了,只是那些锈迹总是令我不舒服。巫师对我也稍稍温和了些。
“去寻找巨龙,屠龙吧。”他对我说。
“龙在哪里?”我怯怯地问。
“这个就看自己的本事了。”说完,巫师又走了。
“龙在哪里?”我不停地问自己。没办法,只好再次翻读典籍,希望可以理出点头绪。然而,典籍里只是记录了那些很久以前的传说。我依旧彷徨、迷茫。
春去春又回。转眼跟随巫师已一年。这一年里只是磨刀、练刀、看典籍,找巨龙。渐渐地,我有些急躁了。巫师催促地也更加紧迫了。
慌乱之下,我来到了一个小岛。岛内雾气弥漫,阳光挣扎着穿过雾气照进森林。我努力地辨认着方位。小心翼翼地走着。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不禁心中一喜——机会终于来了,快步追了上去,在一棵树后,却爬出一只百目虫,吓了我一跳。这种虫子浮岛内很多。只不过这只异常的巨大。我手起刀落,把它的头砍下,提着回去了。它马上又生出一个头来,没事似地爬走了。
第二天巫师来的时候,我把这个虫子的脑袋刷洗干净,拿给巫师看。巫师看了之后,叹了口气:“你法力能修炼多高是一回事;是否带着虔诚的态度去修炼是另外一回事。你找不到巨龙,那就接着找啊。为什么要拿着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来蒙混呢?态度不端,心术不正,就算学会了魔法也不会成为巫师,反倒会成为魔,成为恶灵,危害人间。你明白吗?现在浮岛内的邪恶力量已经不可小视了,你若如此下去,还不如回家去。”我羞愧难当,点了点头。其实我并没有打算蒙混他,只是有些慌不择路了。
又过了数日,巫师找到我,让我负责采购打磨箭羽用的玉石。“南方一岛内有一矮人族。他们擅于采集玉石。现在我们岛内,除了你和你用巨斧的那位师兄,剩下的六人和我都用神弓。神弓需要箭羽,箭羽需要玉石打磨。我们的玉石快用尽了。你到那个岛屿内再去采购一批吧。”于是我到了那个浮岛,找到了那些矮人,说明来意。他们很友好地接待了我。我把带来的黄金交给他们。他们把玉石交给了我。我背负着沉重的玉石回到了小岛。巫师看了一眼玉石,点了点头,走了。
然而,试了几块玉石之后,我发现里面有赝品。我有些吃惊,自忖怎么浮岛里也会有奸诈之徒呢?没有办法,只好去找那些矮人理论。这次的接待就不同了。他们的头领对我还算客气,简单地安慰了我几句就走了。剩下的人用狡邪的目光打量着我,目光里没有了当初的善意。我有些后悔不该那么早付给他们黄金。我本不愿意以最大的恶意来猜度别人的心机,但是看来我以后不得不如此。要他们退回黄金显然是不可能的了。只好把品质低劣的玉石挑出来让他们换成符合要求的。就这样,我不断地往返于两个岛屿之间,不断地和那些矮人理论、辩争,不停地筛选着玉石。又是三个月过去了,玉石到底都换成品质上乘的了。随后,我又按照巫师的吩咐,把岛上的一块林地修整了一番,筑成一个法坛,供岛内人修炼。终于一切都办妥当了。我远远地看着蓝天下树林里光影斑驳的法坛,如释重负,让这三个月来的催促、喝斥、争吵、辩解、质疑,猜忌都随风去吧。
时间逃一样地向前飞奔着。转眼踏入浮岛已三年多了。整日忙忙碌碌,甚至来不及整理心情。当初一同入摩若岛的一干人等,如今早已散在各岛内。有些还常见面,有些却难得一遇。多少青春与理想默默地燃烧在众多浮岛的林烟深处,只有一些荒岛的岩石上还印记着大家初来时的轻狂岁月。一部分同来的伙伴课业已满,要重回各自的村落了,打算通过法术给村里人和族人驱除灾祸、带来福祉。于是摩若岛的石门前热闹了起来,到处可见送别的场景。可是送别的伤感还未酝酿出来,我就又回到巫师那里去了——还有典籍要研读,还有巨龙要寻找......
又过了半年,又是一无所获。多少次,我躺在草屋前的草地上,仰望浩瀚的星河。遥远的星光点点映在眼底,芜杂的思绪涌上心头。我在追求什么?我在坚持什么?我曾相信什么?我在怀疑什么?在笑么?在难过么?我到底收获了什么?我又放弃了什么?我把这些日里夜里在心中反复沉浮的问题一一抛向星空。星空不语,只是用暗弱的光轻轻涂抹我的眼睛,赐予我刹那的安宁。不知是哪一天,突然顿悟了——我是来学魔法的。我就是要探究魔法的奥秘,我要实现超越自己。想清楚了这些,也就踏实了。于是我决定先屠几个水妖,以增功力。
几番打探之后,我来到一个荒岛。那里有一片泥沼地,弱小的水妖隐匿其间。夜色浮动,水浅星昏,我提着长刀,在水沼间搜索着。不远处,出现一个水花。水妖!我快步上前,手起刀落,把水妖斩断。长刀,被水妖银色的血涂抹得愈发冷艳。我笑了,终于有所斩获。 提着水淋淋的水妖的头回到小岛,见到巫师,和他说了经过。巫师依旧不满,“我让你屠杀巨龙,你去杀水妖做什么?水妖和巨龙有什么关系?”我笑了笑,“我要一点点来,先杀水妖,掌握一些修行的要领,然后再杀异兽,增进功力,巨龙一定要屠的,但是要一点点来。因为以目前的法器,屠龙还很困难,之前您已经看过了。我还要不断地对长刀加以改进。我需要过程。”巫师没想到我会反驳他,有点吃惊,不过最后还是接受了我的做法。
一天,风清云淡。我和持巨斧的师兄在诸岛间巡游。我们交流着对石门内外世界的看法。“坦率地讲,我本以为浮岛是个完美的世界。没想到如今内外交困”,他站在高处,迎风而立,郁郁地说。“以你的实力,困难只是暂时的”,我安慰着他,“真不知道如果在这里都无法潜心研习魔法,那么到哪里还可以”,只是我也有些气馁了。“我要到那片神的异域去!我要见识一下神,哪怕是拥有千年以上功力的巫师也好!”他又恢复一贯的自信与从容。“我们的小岛”,他欲言又止,转而说“真正勃勃生机的魔法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的!”。我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只好尽力而为吧!”
我们来到了一个荒岛。那里有一个残破的神殿。神殿外是灵魂之柱,柱子下面是忏悔之墙。神殿里一片寂静,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在四周回响。忏悔之墙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埃,几处石块已经坍塌了。看来己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忏悔?现在有几人会真的忏悔?灵魂?又有多少人在乎灵魂?多少石门外的村民们总是虔诚地心向浮岛忏悔自己的罪过,他们哪里想到石门里的人却会任凭这忏悔之地荒芜。多大的讽刺!
一天,我寻猎在溪边,突然看到一个精灵,她蹲在溪边轻轻地洗着手,待到发现我在看她,一转身闪进密林不见了。此后的几天,我有些坐卧不宁,一种朦胧的牵挂的情感在心底浮起,看来我的身边除了长刀还需要添点什么了。
回想到这些,我忍不住笑了——儿子都一岁多了,还回忆这些做什么呢?还是继续琢磨魔法吧。我用指尖在眼前划了一下,空气中破开一个裂缝,一把长刀从裂缝中滑了出来。我抚摸着这把一直随身法器,看着山下的村落,自言自语”可惜你了,兄弟“。自从修期已满离开摩若岛,来到村落已经快六年了,这六年来每天远离魔法世界,重拾人间烟火,法器也用得少了。每天与村里的术士(这些人的衣服后面歪歪扭扭地印着“术士”两个字)厮混,倍感颓唐。半年前,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有最后一次争取到神谕的机会,于是重新收拾心情,飞向摩若岛,在摩若岛周围连续飞了三个月, 筋疲力尽,也不知道后面的结果会如何。在即将要离开摩若岛的时候,我瞥见当年持巨斧的师兄正站在一个浮岛的讲坛上开坛布道——他果然成了一个真正的巫师,祝贺你!
时候不早了,还是下山回去吧,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未来的还没有到来,趁天尚黑,还能眯一觉养养气力,毕竟明天还有事情要做——给村里的孩子们变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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