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

从没去过南方，不知道南方农村的家家户户是否都有一个院子。我们那里是有的。

秀丽的医巫吕山，轻轻一展她的衣衫，衣裙的一角就摆荡到我们县的境内，摆荡到我们村子的后面。几十年前，村子里住户不多，家家的院子都可以圈砌得很大。现在不行了，院子不会很大了。我家（曾经的家）的院子，四四方方，面积九百平方米，约一亩半地。院子的外面是田野，是杨树林，是山坡，是小溪。我家在村头。

院子里面有鸡舍，有仓库，有牲口棚，有地窖，有手压井，有菜园，有果树。树上全是毛毛虫。很多人都喜欢到我家来挑水，因为我家的井水甘美。尤其是过年的时候，我家的井最不得闲。大约是九八年的时候，村头的井都干了，只有我家的井里还有水。还有一个邻县的造酒商，想用我家的井水酿白酒，报酬丰厚。我父亲没有同意，怕影响我上学。

我依稀记得院子的北墙外有很多高大挺拔的杨树，而南墙西角处有两棵歪歪斜斜的小树，其中一棵好像一直是死的。南墙临道，墙外两个石头堆，分左右守在大门边。石头堆里有蛇，我亲眼见过。曾经有一条大蛇盘在大门的铁栏杆上，头在门西侧，尾在门东边，长有数米，把来串门的老太太吓得坐在地上，半天没起来。忘了是什么时候，墙外的大树都不见了，石头堆也没有了。一段被用作电线杆的柳树干，已经快烧成焦木了，被我父亲弄回了家，栽在门前。每天一桶水，她居然活过来了，现在已是枝繁叶茂。只是，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我父亲。

院子大了，可以做很多事情。春夏，园子里种菜；秋冬，园子里屯放玉米。甚至还可以做冰场。四五岁的时候（也许更小，记不清了），想去滑冰。父亲担心我掉到小河或者水库的冰窟窿里，就把水泼在院子里，每天泼几桶，浇了一个小冰场，然后做了一个冰车，让我在院子里划。于是我就投入地、忘我地划啊划。现在想起来，一个孩子的快乐真是很容易得到满足。八八年的时候，土房拆了，新盖了砖房。那年，我在院子里埋了一样东西。埋了什么？忘了。埋在哪里了？也忘了。只记得盖房子那几天，院子里人很多，馒头里面放了糖，很好吃。还记得自己忙着烧水，水开了，砂锅没端稳，水洒在脚上，烫出一串水泡。

院子大了，还可以打麻雀。冬天，雪后，扫出几处空地，摆上砖头，就可以等麻雀上门了。运气好的时候，可以一天打到七八只。然而自己打的麻雀，自己却没什么机会吃，都给堂弟表弟了。自己吃到的麻雀都是父亲逮到的。冬夜里，麻雀躲在屋檐下的燕窝里。父亲拿手电筒一照，麻雀就蒙了，然后就变成了美味。

院子大了，放鞭炮都有气势。长长的一挂鞭吊在大门前，几个巨响的二踢脚摆在墙头，劈劈啪啪地一通放。很带劲。除夕夜，鞭炮声声，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墙外树林里传来的回响；焰火冲天，把院子照得亮堂堂。站在墙头，可以看到邻村的夜空光影交错，噼啪声远远近近得响，如同一场战争。父亲喜欢放鞭炮，特别喜欢。年前年后那几天，父亲总是起大早放二踢脚。他说是接神辟邪。其实他不信神，也不信邪，这我知道。他迎接的是生活。

院子大了，就算卖钱，也可以多卖些；院子大了，即使回忆，值得回忆的也会多一些。只是彼时越欢畅。回忆起来就越感伤。

我喜欢那个院子。我想念那个院子。

前年从美国来了一个外教，人很博学，也很幽默。教了半学期，不喜欢这里的气氛，走了。临别，我把我家院子的全景照做为礼物送给了他。他看起来很高兴，也不知是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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