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其实不会写悼词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好吧,其实我怕我会忍不住再哭成狗。
看科学网上有教授们写文悼念他,多半也只是同行间的评论。或抑或贬,都罢了。他就那么匆匆地走了,多数人不过是看客的惋惜,有多少人会为之哭泣,在幽深的黑夜里为他点燃一盏小灯诵经超度?
这样一个或许并不伟大的人,他值得我这么做。
2011年,田老师计划出版一套科普丛书,第一本定为《纳米》,需要一名专业编辑,辗转找到我,当时我还在国家纳米科学中心念博士。初生牛犊不怕虎,我说我试试吧,试着试着就是3年,出版了2.1本书。为什么是2.1本书?这2就是《纳米》和《新材料》,而这0.1是指第三本书《新能源》的目录。2014年的时候,田老师已经计划好了,第三本书写新能源,第四本写干细胞,新能源的目录已经写好了,我也已经开始在学习干细胞的内容。可是就在这个当口一些突如其来的事情,让所有的工作都停止了,而他也生病住院了三个月,不让我们去探望,出院之后一直养病,丛书的出版就中止了。
2012年初,我的父亲被查出胃癌晚期,田老师得知我的家庭情况之后,每次见面或者电话都会问我缺不缺钱,甚至常常托他的助理葛老师询问我的生活情况,一再问我缺不缺钱。田老师常常会夸我,这孩子果然是在有水的湖北长大的,有灵气。父亲去世之后,他知道我要负担母亲的生活,又要供弟弟念大学,又是一直一直询问缺不缺钱,孩子,有困难就说,不要跟我客气。
他是我的启蒙老师,教会了我很多,是他带我走进了科普的殿堂,让我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工作和事业。做科普丛书的那会,他支持我多读书多看报,每月给我报销200元的书费,我用过他的会员卡在万圣书园买书,梁漱溟的《这个世界会好吗》,还有杨绛的《我们仨》和《干校六记》就是在万圣书园买的。他的办公室里堆满了各种书,他常常也会推荐几本借给我看。
有人评价他是为数不过的学术型领导,也是接地气的良师益友。的确如此。他身形也算高大壮实,皮肤略黑,每次出差,一身普通的休闲装扮,一个黑色背包,站在人群中,根本看不出来是一个教授,甚至领导。工作时就事论事,从来不拐弯抹角,会批评你做得不好,但从来不会指着鼻子骂人。太耿直的性格,也给他带来了一些麻烦吧,尽管如此,我一点也不会避讳,仍然一定必须在这里跟他站一边赞扬他!
后来我放弃了前途一片光明的科研工作,而辗转来到了科普所,所有人都不解,田老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告诉我加油,有什么不懂的需要的多来找他。后来我偶尔还会去向他请教课题里遇到的问题,他每次都会跟我聊很多。但我知道他身体一直不好,不常在办公室坐班,也不敢多有打扰。
看起来我常常笑,生活里似乎朋友也不少,但其实我很不会来事。我从来不会主动给谁打电话或者发消息,节日祝福都少之又少。去年的时候电信运行商曾经给我打电话建议我换套餐,理由是我每个月打的电话不超过20分钟,可以考虑换个通话时长少一点的套餐。以前我跟我的父亲感情很好,但也是一两个月才短信联系一下,一般都是我父亲打来电话问我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缺不缺钱花。也许有些人的感情真的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吧。对,允许你们说我闷骚。
我也从来不发祝福短信给田老师,并不意味着他不在我的心里。有一年春节,我给他带了一盒家乡的特产云梦鱼面,被他批评说我形式化学坏了,我一个劲解释这个只是特产,才几十块钱,就是带给他尝一下而已。他才勉强收下,还从办公室拿了一块从西班牙带回的镶牌匾的民族织布给我作为回礼。而如今这个牌匾竟像是遗像,里面的东西怎么看都是他的音容笑貌。今年春节的时候,我给他的微信发了春节祝福,没想到他就打电话过来了,记得那天大年初二,我跟妹妹一起领着外甥在逛超市,他又嘘寒问暖了很多,还是一样的鼓励,末了,还说,以后出去做科普就报我的名字,好好干。
田老师以书生老田的别名写微博的事情很多人现在应该已经都知道了。书生老田一共转世了5次。他曾经让助理帮他整理过自己的微博消息准备留档,当时我还请我学数据挖掘专业的朋友帮过他的忙。去年的时候又一次被转世,他跟我说有一个月的微博还没来得及存档呢,能不能帮他找到。最后托朋友经过一番努力,甚至访问了新浪微博未加锁的内部数据库,只找到一些数据,并未找全。
他总是早起,5点多就起,不到7点就到办公室,7点左右准时发布三条微博,9点左右会犯困,然后会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躺到10点多。他养猫,我也养猫,我是养了猫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也养猫的。他尽量不长时间出差,因为他常说他要回去喂猫。他黑色的衣服上常常沾上很多猫毛,常常会因此被笑话,但他从来不介意。
其实写了这么多,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完全没有逻辑性可言,请大家原谅。
27日我看到朋友圈里有领导发了一条消息,“天妒英才,痛失良师益友。”当时盯着“良师益友”几个字思考了两秒,有那么一瞬间的念头一闪而过,马上被自己灭了,怎么可能?!5点多下班的时候特别困,在办公桌上趴了一小会,对面的师姐突然叫醒我,跟我说,“小鞠,小鞠!田老师去世了。”我揉揉眼睛,“啥?”“田洺老师去世了。本来我不想叫你的,看到这个消息觉得必须马上叫你起来。”“什么?”……
师姐开始惋惜,前几天还说出院了要给我们做报告的,前几天还说我怎么没有面试的时候有自信了,前几天还说在大兴开辟了一块地要种点蔬菜的,前几天还说要回去喂他的猫的……是的,我没忍住就在办公室哭得不成样子了。
昨天中科院的老师跟我说,《新材料》获了院里的十大优秀科普图书奖,像是告慰亡灵一般。《纳米》也在两年前获“中国科普作家协会全国优秀科普作品银奖”。这两本书并不是做得尽善尽美,但每一个人都很努力了。记得他跟我说了好几次,说他的遗憾就是没有把那套科普丛书做完。他的愿望我会努力实现的。
不知道他有过多少学生,我就像是关门弟子般一直受他的特别偏爱。遗体告别会我不敢去,从小就是爱哭鬼,真担心搞砸了现场。但我不能不去,因为我担心他走之前看不到我会伤心失望。
标题“灵魂至上者一路前行”是另一位科普界的领导在我圈圈里的评论。
他的微信终止在一周前,6月21日。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2-22 15:17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