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曾写过一篇博文，纪念婆婆。

今年清明，没有回家。重发这篇随笔，以纪念我的婆婆。感谢她为我培养了伴我一生的爱人。

婆婆   

    今天是2009年3月10，农历二月十四。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可在我和我的家人的眼里，这一天非同寻常。
　　14年了，仿佛一眨眼，十四年就这么过去了。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已经长成一米七几的美少年，在另外一个世界的婆婆，你可感到安慰？
　　昨天爱人回了老家。因为这个特别的日子，非回去一趟不可。每年，无论有多么重要的事情，都要撂下不管，得回去，去那个也许是种了油菜，或者是种了麦子的坟前，磕几个头，烧几张纸。
　　我其实是非常非常想回去的。不是家乡的春天的气息的吸引，是婆婆，很久很久没有在她身边，也想她了。
　　家里放了她的照片，每天抬头就可以看见她。那是年前专门从老家拿来，过年的时候供祭的。按照老家的习惯，过了正月十五，相片可以收起来，到下一年再放。就如家乡人写的牌位，也只供腊月三十到正月十五这半个月。遗像前摆了供品，水果，鲜花，几柱香。十五之后，香盆收起来，留下那一束鲜花，黄的白的菊花，不知道婆婆是否喜欢。过年的时候买的花凋谢了，又去买了几把回来，插上，经常换一下水。换水的时候会抬头望见婆婆，她还是那幅表情，阴着脸，看不到一丝笑容。
　　照相的时候也许婆婆就有预感，那时候她才53岁，很年轻的年纪。孙子还不到一岁，小儿子和小女儿还没有结婚。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完成，怎么能走？怎么舍得走呢？
　　可是疾病无情。当查出来，婆婆的身上长了一个大大的瘤，医生说即使开刀也难以挽回的时候，家人全傻了！这病怎么能得在婆婆身上？婆婆活着的时候也没做什么坏事，相反，她那么勤劳，那么善良，无论是对家人还是对陌生人，接触过她的人，莫不为她的人格所打动。
　　其实婆婆只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不到一年的时间。那时候我怀着儿子，她怕我操劳对儿子有影响，在产期前就来到城里，适应这里的生活。当时房子小，经济条件差，学校的政策对我们很是不利。和爱人结婚之后，因为无法及时分到婚房，想尽了办法。本来我作为学校的职工，和另外一个女老师合住了一间房，爱人和一个男教师合住另外一间。我们想调换成一整间，即不增加学校的负担，也解决了房子问题，一整间房，不用两个人别居，这就是当时最大的愿望了。可房产科的哪些人，看我们这些没有任何背景的年轻老师，也没有任何好处给他们，拿出那些条条框框来，说这样不符合规定！一直到怀孕半年多，快要生了，还没有一间房子。最终还是求这个求那个，才终于分到一间半平房。房子不到30个平方，里面的半间可以放一张床，外面的一间可以放些家具，再放一张小床，还可以放一张饭桌，后面有个小小的厨房，但是没有厕所。即使在寒冬，也要去外面的公共厕所。每天倒尿盆，是必须的功课。住在隔壁的都是些学校的工人，或者虽然是老师，但多都是学校的子弟，或者在学校工作的时间很长很长了。他们和我们一样，当时处在学校的最底层。春夏武汉多雨，很潮湿。潮湿不怕，怕漏雨，怕白蚁。家里的床被白蚁蛀蚀掉了，每到暴雨就紧张，怕漏雨到床上，经常在床头放一个脸盆，接着从房上面漏下来的雨。
　　婆婆来了之后，那时已经是初冬，要为孩子的出生做各种准备。尿布，换洗的小衣物，鞋子。都是婆婆自己做的。邻家的夫妇看到婆婆会做棉袄，就买来布料和棉花，让婆婆给他们的孩子做棉袄。甚至和儿子差不多出生的一个温州来的做生意的年轻的父母，也找到婆婆来，要求为他们未出生的女儿做棉衣棉裤。婆婆都没有拒绝。
　　婆婆从山上扯了两棵香椿树，随手就种在了门前。在门前一块不到3平米的土地上，婆婆种上了各种蔬菜，黄瓜，茄子，辣椒，豆角，高高低低，很是旺盛。以致于很多年之后，当年的邻居再见，还能听到他们回忆婆婆的这些细节。婆婆去世很多年了，当年的平房早就拆掉成了平地。可每次路过那个地方，还可以看见那棵香椿，已经长成高高大大的树木，依然耸立在那里。
　　婆婆很爱丈夫。母子的感情很好。她是那种很传统的女人，也接受了很传统的观念。所以在她的观念里，男人是不能管家务的，回到家，就是要吃要喝，出去玩也可以，就是不能被女人使唤来使唤去。所以她宁愿自己忙碌，也不愿意叫丈夫帮忙。反而，以为女人即使生了孩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想当年她生那些孩子的时候，哪个不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生完孩子还去地里干活的事情，经常发生。虽然我也出生在农村，虽然可以了解婆婆的这些思想，可每看到婆婆忙得不可开交，丈夫却站在外面看邻居下棋打牌，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心中还是不满。有时候忍不住要去做一些事，带着孩子去做这些事，也会心生埋怨。就会偷偷抱怨丈夫，不知道心疼我和婆婆。悄悄听到我说丈夫的不是，婆婆很是不满意，要表达这些不满，却不是和我正面冲突，而是故意在丈夫要帮忙做事的时候，大声对他其实是对我说：去，快出去玩去，男人怎么能做这些事呢？
　　婆婆的修养极好。邻家也有从乡下来照看孙子的婆婆，处不好婆媳关系，会到处讲媳妇的不好。有个婆婆说，她的儿媳很是节省，告诉她菜的营养都在汤里，所以每次吃饭，都会把菜汤留给婆婆喝，看似关心，这个婆婆却不领情：“在我们老家，这些都是倒掉喂猪的东西，怎么就成了有营养的东西？肯定是怕我吃多了！”我的婆婆从来不说我的坏话，见人就夸，她的媳妇对她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帮着她，想着她。送给她的哪怕是一个很小的礼物，都会到处宣扬：这是俺媳妇买给我的，比闺女还亲吧？不仅在城里，就是回到老家，别个的婆婆都会说城里媳妇的如何刁蛮，如何高傲，如何对她不好。我的婆婆，却还是到处夸奖我的懂事，没架子，为她着想。这些年，即使是婆婆去世多年之后，老家来的人络绎不绝，很多是慕名而来，看望我们是假，估计是想验证一下我这个好媳妇是真好还是假好是真。名声在外，我也只好真的做起好媳妇来。凡来家的人，无论亲疏远近，一律同等看待。家里有地方住，打地铺也让他们住在家里，有时间做饭，就买来鸡鸭鱼肉招待他们，不怕麻烦。经济条件好了之后，就带他们下馆子。要在这里玩几天的，全程陪同做免费导游。
　　当年去婆婆家，还不是儿媳的时候，就和婆婆有亲切感，感觉婆婆和妈妈一样。至少她是可以沟通，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所以，和她的关系，说是母亲和女儿的关系，也不为过。当听到婆婆得了癌症的消息后，我甚至比爱人还要伤心。几次幻想那是医生的误诊。为了给婆婆治病，我对爱人说，没有钱，能借就借，借不来，即使把家里的东西都变卖掉，也要为婆婆治疗。人在，比什么都重要。钱没有了可以再挣嘛！爱人很感动。
　　婆婆最后还是离我们去了。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她离开的时候，我没有在身边。出殡的时候我很想回去，再看她一眼，送她一程。就如昨天我要回去被爱人拒绝一样，他要我在家照顾儿子。当年是儿子太小，怕回去受不了风寒。现在是儿子到了中考的关键时刻，需要我的陪伴。
　　早晨，当爱人的叫我们起床的电话响起，我还是再交待他：今天在咱娘的坟前替我磕几个头，告诉她我不能回去看她的理由，请她谅解！
　　默默地站在婆婆的相片前，给她默默的祝福：婆婆，愿你在另外一个世界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