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业，一个没有远见的我国之产业政策

——读史偶得（14）

温景嵩

（2013年2月27日—3月1日写于南开园）

      吕思勉先生的《中国通史》之第十一章是：“实业。”在这一章的开头，他便说道：“农工商三者，并称实业。而在三者之中，农尤为重要。必有农，然后工商之技，乃得而施。中国从前称农为本业，工商为末业。若除去轻视工商，几乎视工商为分利之意。而单就本末两字的本义而论，其见解是不错的。”接着吕先生便论证了为什么要说农业是本，工商是末。他说：“所以农业的发达，实在是人类划时代的进步。有农业，然后人类的食物，乃能为无限制的扩充。人口的增加，才无限制。人类才必须定居，一切物质文明，乃有基础。精神文化，亦就渐次发达了。人类至此，剩余的财产才多，才成为掠夺的目的。劳力亦更形宝贵。相互间的战争，自此更频繁。社会内部的组织，亦更形复杂了。世界上的文明，起源于几个特别肥沃的地点。比较正确的历史，亦自此开始。这和农业有极深切的关系，而中国亦是其中之一。”吕先生这开头的一段话，就变成了他这一章的主旋律。

      吕先生这段话，乍看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然而却很不幸，把农业视为本业，把工商业视为末业，这种看法却经不起历史的检验。后来的历史证明了，轻视工业商业，压制工商业，是一种多么短视的产业政策，它已经产生了多么严重的后果。其实它就是造成我国在近代，落后于西方列强，惨遭西方列强侵略压迫的根源之一。国内史学界还在争论的一个大问题是，为什么工业革命产生在英国，而不是在中国。这问题在中国的一方面，现在吕先生这段话里找到了答案。一个几千年来一直轻视，蔑视工商业的国家，怎么可能会是工业革命的发源地呢。而以农立国，工业落后的局面，也就延续了几千年。只是到了建国以后，人们才开始扭转这个不幸的局面。

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时期（1953—1957），农业和工业在国民经济中所占的比重，前者还仍然占据着优势，为44.4%，而工业仅占25%。只是到了第二个五年计划时期（1958—1962）才有所变化，农业降到了32%，而另一方面，工业才上升到37.5%。略略超过了农业。这正是建国后，并且在抗美援朝战争取得了胜利以后，五十年代实行国家工业化的结果。我的中学同学，都是在五十年代初期毕业的，他们大多数都学了工，这正是响应了使祖国工业化的伟大号召，而投入了工业战线。（我那时刚好得了肺结核，否则，我也会参加到这股洪流中去。）

至于大力发展商业，包括整个服务业，那更是要等到1978年，我国实行改革开放以后才有的事。1985年，国务院有关部门联合发布了一个文件：《国民经济行业分类和代码》。这个文件，采纳了英国著名经济学家阿.费希尔在1935年发表的名著《安全与进步的冲突》的说法，费希尔按照产业发展的时序，把社会经济结构划分为三个产业。亦即：第一产业，第二产业，第三产业。于是在1985年国务院的这个文件里也做了这样的划分。具体的内容如下：

第一产业：农业（还包括林业，牧业，渔业等）；

第二产业：工业（还包括采掘业，制造业，自来水，电力，蒸汽，热水，煤气等）；

第三产业：除第一，第二两个产业以外的所有行业。又可分为两大部分。一是流通部分，二是服务部门。具体讲，服务部门又可分为三个层次。于是，总起来说，这个庞大的第三产业，就可进一步分为四个层次如下：

          第一层次：流通部门，包括交通运输部门，邮电通信行业，批发和零售商业（包括食品，饮料，烟草，家庭用品，能源，材料和机械，电子设备，和其他批发和零售业）；

          第二层次：为生产和生活服务部门：包括金融保险业，地质普查业，房地产业，公用事业，居民服务业，旅游业，咨询信息服务业，各类技术服务业；

          第三层次：为提高科学文化水平和居民素质服务部门，包括教育，文化，广播电视业，科学研究事业，卫生，体育和各类综合服务事业；

          第四层次：为社会公共需要服务的部门，包括国家机关，政党机关，社会团体，以及军队警察等。

建国以来，第三产业一直在曲折中发展。在1952年，它在国民经济中占的比重为28.6%，但到了1978年它却降到了23%。只是1978年以后，由于改革开放，由于国民经济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实行了大转变。这时，包括商业的第三产业，才有了较大的发展。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中国统计年鉴》的数据，我们且把1978年后三大产业，在国民经济中所占的比重的发展，给在下表之中（单位：%）：

年代    第一产业   第二产业   第三产业

1978      28.2       47.9        23.9

1983      33.2       44.4        22.4

1988      25.7       43.8        30.5

1993      19.7       46.6        33.7

1998      17.6       46.2        36.2

2003      12.8       46.0        41.2

2009      10.3       46.3        43.4

由上表可见，第三产业在改革开放三十年后，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现在已经能和第二产业相提并论了。而第一产业，亦即农业却下降到了10.3%。这个大趋势，从吕先生在本章中讲的几千年来，我国都视农业为本业的观点看，是个十分惊人的变化。立国之本的农业现在仅占10%，国家应该没有办法立住了。然而，我们的国家现在却仍然还健在，而且比过去要好得多。不止于此，如果我们从美国的经济结构来看，第一产业还可以继续下降，第三产业还有进一步更大的发展空间。以2008年美国的统计数字来做比较，当年美国的第一产业仅占1.1%，第二产业也仅占20%，而它的第三产业却占了78.9%。对比实在是惊人！简直可以说，当今世界上最发达的美国，它实际上已经第三产业化了。而吕先生所讲的，那个立国之本的本业——农业，在美国那里却降到了极为可怜的地步——仅占国民经济中的1%！从吕先生的“农业为本业”的观点看，简直应该说是不可想象的事了。然而，美国不仅还能立得住，而且还立得非常好。人家是现在世界上最发达的国家，老百姓过着高工资的美好生活。比起以农立国的国家来，要好得多。看来，我国的第三产业也仍然有很大的发展空间，第一产业农业在国民经济中所占的比例，还可以继续地往下降。吕思勉先生所断言的，“农业是本业，工商是末业”，此等说法，现在确实是到了应该休息的时候了。

      还要说明一点，美国的第三产业虽然已达近80%，但是这并不能说，整个第三产业都是“本业”。商业虽然在第三产业之中，然而商业也并不是“本业”。现在也确实还有个“本业”，它就是前面讲的第三产业中居第二层次的金融业。不过现在不叫它是“本业”，而是换了个说法。现在的正确说法是：金融业在现代国民经济中居于核心地位。因为现代经济就是市场经济，而市场经济本质上讲，就是一种发达的货币信用经济，即金融经济。金融运行得正常有效，则货币资金的筹集，融通和使用就充分而有效。社会资源的配置也就合理。对国民经济走向，也就起良性循环作用。金融业还是调节宏观经济的重要杠杆，是沟通整个社会经济生活的命脉和媒介。而美国的金融业最发达，最强大，所以美国在世界经济中居于核心的举足轻重的地位。然而金融业在吕先生的第十章那里，却是排不上号的。要说它居于国民经济中的核心地位，就更不可能了。虽然在吕先生著此书的40年代，金融业确实是早已存在于国民经济之中，可谁能想到它在几十年后变得如此之重要呢。

      美国之强大，还有一点。那就是也排在第三产业中，第二层次里的信息服务业。这就是互联网在美国的发明。它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它现在已深深地影响并改变了人类生产生活的方式，并成为我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使整个地球变小，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地球村。现在可以说世界已经信息化了，引领这个潮流的就是美国。

由于互联网渗透到商业中去的结果，就产生了新型的电子商务。现在买卖双方可以不必谋面地，进行各种商贸活动。消费者可以在网上购物；商户间可以在网上进行各种交易；在线电子支付；以及各种商务活动，交易活动，金融活动，和相关的综合服务活动等等。总之，这是一种完全新型的商业运行模式。

互联网并不是那一个人发明的。它是无数技术群体共同努力的结果。那是在1969年，是在吕思勉先生著书以后二十多年的事了。当时美军在APRA（阿帕网，美国国防部研究计划署）制定了一个协议。它把美国西南部的大学，如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史坦福大学研究院，加州大学和犹他大学的四台计算机连在一起。然后又逐渐发展，先后有更多的计算机联接进来，扩大成为现在的互联网。被称为互联网之父的至少有三人，他们是蒂姆.伯纳斯.李；温顿.瑟夫；罗伯特.卡恩等。此外，比尔.盖茨的微软所提供的性能强大的软件，更使得互联网如虎添翼。因此才应该说，互联网——这个改变了世界的伟大发明，确实是无数技术群体，无数科学家联合努力的结果。

还要补充一点。美国的第一产业虽然降到了1%。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它的农业是“末业”。相反，其农业必定还是非常先进，非常发达，非常强盛。这只要看他的农业不仅满足了他本国人民的温饱问题。而且他还在全世界到处去推销他的美国玉米，美国牛肉，就可看出它的农业之绝对产量仍然十分惊人，它的农业力量仍然十分强大。我们不知道美国的产业政策究竟是什么，然而从上面讲的情况看，它大概应该是“以第三产业为先导，其他各业并举”吧。

当年是英国，引领了世界工业化的潮流。现在是美国，引领了世界第三产业化，和信息化的潮流。什么时候我们中国也能引领一次，世界产业的新潮流呢？我对此仍然有所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