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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地“凋”
《创新话旧》第10章(4)
温景嵩
南开大学 西南村 69楼1门40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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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科学地“凋”
10.3.1 用科学的语言讲
“西风凋碧树”一语是文学的语言,本章第一节已经指出,虽然文学语言,有它的特色和优点,但它还是不如科学的逻辑语言那么确切、严密。弄不好会引起误会。甚至会和“文革”时的“怀疑一切”、“否定一切”、“打倒一切”的极左错误混淆起来。关于这一点尽管本书第一章第一节后面的解释里已阐明,我们的“凋碧树”和极左错误是如何之不同,并进一步强调了“西风再凋碧树”第四境界,要求科技工作者对自己的工作也要有怀疑的精神、批判的精神。但我承认那里用“西风凋碧树”来概括还是有缺点,所以有必要在本章中辟出一节,正式地、明确地用科学的语言重新对“凋碧树”加以定义。那么用科学的语言讲“西风凋碧树”是怎么一回事呢?实际上它是要求自然科学基础理论研究工作者,应该善于发现本领域一切学说中的问题,从而实事求是地加以处理。简单地说“善于发现理论中的问题”是自然科学理论工作者的第一要务。从我们第一章中所列举过的情况看,原有理论存在的问题可分四大类,应该区别对待。
第一,有空白。你就在其空白处进行真正的原始创新工作,像斯莫鲁霍斯基在20世纪初建立的悬浮粒子碰并理论。
第二,有局限性。那就要一方面承认原有理论,在其适用范围内,有权继续使用。另一方面就要在其不适用的范围进行原始创新。像爱因斯坦发现的经典牛顿力学在高速的领域里有问题,而有相对论的创新。但在低速宏观范围内,人们应继续使用牛顿力学,而且同样会有很大的发展。又如巴切勒和我1982年在多分散悬浮体中建立了新的沉降理论,而并不妨碍他1972年原有的沉降理论可继续在单分散系统中使用。本书第二章和第三章中讲的我突破斯莫鲁霍斯基碰并理论限制,从而在理论上有所创新均属此类。
第三,理论中有正确部分,又有错误存在。那就要继承其正确的部分,批判其错误,以创造新的理论。如60年代我们对早期的云滴随机增长理论的处理,既接受了它的合理内核,又纠正了它的错误,从而建立了一个新理论。又如开普勒对于哥白尼天体理论的处理也是这样,既继承了他的正确的日心说核心部分,又抛弃了他的行星绕日轨道圆形说,从而建立起开普勒自己的行星运动三大定律,完成了天体运动中的运动学理论。
第四,完全错了。只有这种情况,才可把原有理论完全否定,抛弃掉。如哥白尼对托勒密地心说的批判,又如我们在对流和布朗耦合碰并问题对弗瑞德兰德可加性假设的批判。
由上可见,我们所讲的科学的“凋”,科学的批判,与“文革”时期不分青红皂白地“否定一切”、“打倒一切”有根本的不同。不可把二者混淆起来。
10.3.2 批判和继承
人类对自然界的认识是一个历史的长河。如果从哥白尼的日心说算起,近代科学发展已有500多年历史。若从古希腊亚里士多德算起,则有快到2400年的历史了。由于客观世界的复杂性,人类的认识总是错误与正确并存。于是在这历史长河中,一代一代的学者,一代一代的科学家们总是要在不断地纠正人类自己的错误中前进。一方面继承了前人积累下的正确的认识,一方面又批判和纠正了前人所形成的错误认识。继承与批判,批判与继承,人类对自然界的认识就这样不断地引向深入,不断地升华到更高级的阶段。从这个历史长河来考察,批判和继承是科学向前发展的两个轮子,缺一不可。光有继承,没有批判,科学就要停滞。反之,光有批判,没有继承,科学也无法前进。否定了历史,一切都从头来,这只会是大倒退,开倒车,如何能谈得上发展。然而具体到一个个人,却必须有所侧重,有所不同。不同的行业也同样应有不同的侧重,不同的重点。本书第一章中讲的“西风凋碧树”境界时,突出了一个“凋”字,即突出了“批判”二字。这是对自然科学中的基础研究理论工作者讲的。因为发展理论,进行理论创新是他们的基本任务。为此就必须突出一个“凋”字,用科学的语言讲,“善于发现各自领域中现有学说、理论里的问题”,就是他们首要的工作。做不到这一点,看不出问题,就无法做到理论创新,使理论与时俱进。但是由于在“文革”中“批判”二字确实让“造反派”的“大批判”给沾污了,以致人们看见“批判”二字就感到害怕。还心有余悸,想拒之门外。为此我们还必须再多费一些笔墨,加以“拨乱反正”还“科学的批判”以本来面目。
首先,我们的批判应该有根据,不能像“造反派”那样,毫无根据地乱批,或者是带着主观的成见,先给你扣上一顶“帽子”,然后再在这个“帽子”下面,捕风捉影地找“根据”。这都不是科学的批判,而是主观唯心式的胡来。是我们科学工作者所应坚决反对的。
其次,面对一个新的理论、新的学说时,我们首先应取的态度是学习。要认真地虚心地学习和了解这个新理论,而不是一上来,就抱着找错的心理来挑剔、找碴。新理论究竟有没有错误的地方,应该产生于学习的结束或过程之中,而不应该产生于学习之前。一上来就认定这理论有错误,并带着这种偏见来找“证据”,这是一种狂妄自大,而非科学的老老实实的态度,也是我们所应坚决反对的。
最后,在我们学习一个新的学说,一个新的理论的时候,既要虚心,力戒狂妄,但也不能放弃自己的独立思考。对该理论中的论点,尤其是重要的论点、假定,一定要多问几个为什么,是否真有道理。绝不能盲从,绝不能人云亦云。只有经过独立思考反复研究,既无概念错误,也符合事实的时候,才接受它。反之,若有概念错误,或不符合事实,或两者兼而有之,那就要大胆地起来纠正它、推翻它,并进而建立起你自己的新理论来。这里既不可狂妄自大,又要保持住独立思考的清醒头脑,是一个很微妙的不容易把握好的事情。在这个问题上我以为一切都要实事求是,从实际出发,就可以比较容易地掌握好分寸尺度。回顾60年代,我对我那朋友早期的云滴随机增长理论学习的经历,一开始我确是老老实实虚心地学习它。事后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却是我始料不及。在这里,独立思考和实事求是关键。
10.3.3 另一种提法
前面讲的“西风凋碧树”是要“凋”现有理论中的问题,这个提法只适用于自然科学基础理论工作者,而不能推广到其他领域,尤其是不能推广到应用领域,不能推广到工程技术领域。在批判与继承中应侧重在批判上侧重在发现问题上,这个提法同样也只适于自然科学的基础研究理论工作者,而不能推广到应用领域和工程技术领域。在那些领域中,应该有不同的提法。这就是本节要讲的问题。由于我们科技战线上的工作者的主体都是搞应用的,搞工程技术的。而搞基础理论的只占其中一小部分。所以在本节中很有必要进一步澄清“凋碧树”的问题。
本书第一章和第八章中讲的创新点(7)是一个为远程激光大气工程服务的应用研究,从那项应用研究中已经可以看出,在应用领域中对于理论的态度和在理论研究领域中有根本不同。 前者对理论持肯定态度承认态度,只有肯定它承认它才能把它应用在我国激光大气工程的实践。所以对于应用工作者而言,对于理论应该侧重在继承,而不是批判。当然这不意味着应用工作者对理论要取盲从态度。相反,他们也要学习理论。在学习中,他们应该分清那些理论是成熟的经过实践检验为大家所公认,而那些理论又是不成熟的还有待实践检验。在已经成熟的理论中,也要认清它的适用范围,适用的条件。但是这些都不是为了要在理论上创新,而是为了使理论能够得到正确的应用。所以,本书前面对“西风凋碧树”的解释不能适用于应用工作者,更不适用于工程技术领域。我不是工程技术人员,但我想工程技术人员对于理论的态度,对于批判和继承的侧重,应该和应用研究工作者基本相同。另一方面工程技术人员当然也应有创新任务,尤其是在工程技术领域中的研发(研究与发展)部门工作的朋友们,更应以创新为主,这就是要在技术上创新。对于这部分人员来讲,我想也要有“西风凋碧树”的精神。不过对于他们而言,“碧树”应该做另一种解释。这里的“碧树”应指各自领域中现有的技术。这里的“西风凋碧树”应指善于发现现有技术存在的问题。只有发现了现有技术中存在的问题以后,才能有技术上的创新。当代技术知识发展特别快,所谓目前是知识爆炸的时代,主要还是指技术知识。只要留意一下这些年来在微机方面从286到奔腾不断迅速更新;软件版本一代一代的不断迅速更新,就可以理解到当代高新技术的发展是多么迅猛无比。这些高新技术的发展,大多发生在发达国家。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的我国,主要还是通过引进和购买发达国家的高新技术来解决问题。但我国是一个大国,目前全世界都在谈论我国的经济规模,可能再过二、三十年,至多到本世纪中叶就有可能赶上并超过最发达的美国。为此就需要在高新技术领域做到自主创新,光靠引进和购买不可能实现完全现代化。因为无论民用技术还是军用技术,就是最友好的国家最友好的企业也不可能把真正最新的高新技术转让给我们。能够转让给我们的高新技术一般都是即将过时甚至是已经过时的老技术。因此,我们也必须在工程技术领域,大力发展自主创新。在这种情况下“西风凋碧树”的境界,我以为仍然可以适用于工程技术领域,特别是对于其中的研发部门。只不过此时应换成另一种提法,亦即对于工程技术领域中的研发部门的人员来讲,“善于发现现有工程技术中的问题,并善于加以改进和发展”,应该也是他们的第一要务。否则就不可能有工程技术上的自主创新。
10.3.4 中美教育之比较
前面说过,对自然科学基础理论研究人员,以及工程技术领域研发部门的人员讲“西风凋碧树”的精神是他们的第一要务。而从本章
菲里:1986 和1987年,你担任了北京大学和厦门大学的客座教授,你发现中国学生有什么不同吗?
张光直:非常不同。西方学生喜欢形成独自的观点,哈佛和耶鲁的大学生们特别能很快地接触到问题的核心,而不是盲目地接受老师的观点。他们批评任何已经建立起来的理论,而要超过他们的教授。对于一个好的学者而言,这是必要的。不好的一面,他们常常缺乏耐心,他们急于要答案。而中国学生恰恰相反:他们非常耐心,他们接受老师讲的一切知识,很少批评。他们要求自己赶上老师,但不求胜过老师。在研究院里,一个学生的研究项目,全部由一个教授掌握,这就是他们的主人。我已经多次给中国大学提意见,改变这种传统的教育方法。
从以上对话中可以看出。第一,要尽快地接触到问题的核心,而不要在枝节问题上打转;第二,要批评任何已建立的理论,而不要人云亦云,难怪美国人的创新精神如此之强。当然,我相信耶鲁和哈佛的学生“批评任何已建立起来的理论”,是和我国“文革”时代的“打倒一切,否定一切”的极左错误有本质上的不同,而和本节中讲的科学地“凋碧树”一致。否则,美国就不可能在方方面面都有如此旺盛的创新能力。是很值得我们认真学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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