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暑，回乡接母亲来帮忙照顾快到预产期的妻子。这些年，家乡最大的变化就是通往山外的路变成了柏油路。我倚靠车窗，欣赏着窗外熟悉的田园风景，一边是绿油油的茶山，一边是黄灿灿的稻田，其间散落着白墙灰瓦的古村落。车内，乡亲们议论着今年天气反常的炎热，我也不由地想起了十五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天。

那夏，天也是异常的炎热。人们都在一个叫长林的公路旁等去往景德镇的客车。路边树林间，有间杂货铺，善良的奶奶为等车的乡亲们免费提供凉茶解渴解暑。人们相互议论着家里的新鲜事，来打发漫长的等车时间。

正在人们说话间，远处走来一位挑着几只竹篮的卖货郎。走近后，我注意到他身上穿着件有些发黄的确良衬衫，一条卷着裤腿的墨绿长裤，和一双沾满尘泥的解放鞋。他放下肩上的竹篮，在一棵柳树下找了块石头坐下休息，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衣衫，手不停地用草帽扇着风，想必也是来这里等车往镇里赶路的。好心的奶奶冲他喊着，让他过来喝口茶解渴，但他只是微笑的摆摆手。

卖货郎突显的喉结上下不停地蠕动着，还时不时往茶壶这边望几眼。我想，他一定也是难耐这闷热的天气，非常渴了。过了些许，卖货郎径直向茶壶方向走来，可能是实在太渴了。

热情的奶奶也注意到了卖货郎，冲他微笑着说：“年轻人，自己倒着喝吧。这天气快要把人烤糊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这次，卖货郎倒没有拘谨，会意地笑着向老奶奶表示感谢。他右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满满一大碗凉茶，双手捧着“咕咚咕咚……”就把凉茶喝完了。又向另一旁的人们微微地笑了笑，接着又倒了一碗喝光，这才用手擦擦嘴角，那布满岁月迹痕的脸上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他伸手摸了摸口袋，掏出了已被汗水沾湿的手帕，里面包的是一些卖竹篮的零钱。他拿了一张还没全湿的两元钱放在桌子上，然后又对老奶奶笑了笑。

老奶奶看到他给钱，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说：“不用给，不用给。是免费给大家喝的。”老奶奶走上前，拿着钱往卖货郎手上塞。卖货郎也推着老奶奶的手，一定要她收下。

卖货郎一手拿起桌上的搪瓷碗，一手硬把钱塞老奶奶手里，终于说话了：“大婶，我的钱是买您这个搪瓷碗的。”

老奶奶面带疑惑地问道：“买这个搪瓷碗？你买它干啥用啊？”众人也都感觉到很奇怪，卖货郎为什么买这个碗，况且凉茶也是好心的奶奶免费提供的。

卖货郎定了定，说：“大婶，我患有气管炎。大夫说了，防止传染给它人，最好别共用碗筷。”

远处，中巴客车卷着尘土，鸣着喇叭，慢慢爬上坡来。车停稳后，人们拿好自己的东西依次上车。卖货郎也拿着那个搪瓷碗，拎着剩下的几个竹篮，快步走向路边。

天还是那么热，车也终于开动了。卖货郎头探出窗外，向老奶奶微笑地挥了挥手。此刻，老奶奶会心地笑了，我也笑了，大伙的心都笑了，丝毫没感觉到天气的炎热。